“王爺這麼晚不睡覺,要去哪里,不如放我自己走著去...”
他被箍的喘不順氣,掙扎著想下地,說到一半卻噤了聲,只見季紹景面覆寒霜,提劍四顧,原來不知不覺間,已入了刀鋒劍影中。
驚寒交加,何清顫的直將一口白牙咬的“咯咯”作響,季紹景分神看他一眼,見這人雙唇褪盡血色,攀住自己的一雙手竟緊的摳出血來,不覺急退數步,連刺帶打,將周身刺客沖散些許。
何清萬料不到獵場里重重把守下還能遇刺客夜襲,看著百余個黑衣人,一顆心墜了又墜,生怕王爺嫌他累贅當棄子似的扔了自己,越發膏藥似的糊在他腰上,然天命難違,季紹景甚是費力地護著他走了幾步,驀地伸手往他臀上一托一扯,將他從身上扒下來,凌空一踩,使力往別處扔去。
轟然墜地,渾身筋骨震的疼痛難忍,何清頭昏目眩間一望,只覺星月也猙獰,可渾身癱軟地躺過半晌,也不見刀劍沖自己招呼過來,這才發現王爺的丟棄,實際是將他扔進侍衛的守護內。
漆黑的天幕被火光撕扯成一條一條,在無盡嘶嘶風聲中瑟瑟發抖。何清滾爬起來站在人潮之後,幾度想看清局勢,奈何同幾個貴公子混在稚童女眷中,實在不敢賣力地往前擠,推搡之間,驚見一人不知被誰撞的往前踉蹌數步,竟沖進刺客圈里。
周圍立時傳來一陣喊叫之聲,待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何清亦跟著低吼出聲︰“寧大人危險!”
那一襲白衣,可不正是寧裴卿。
可憐他一介文臣,全無自保能力,驚魂難定,已有劍光裹著呼嘯的夜風朝他面門刺來。
近處不知哪位官員的帳子叫人點著了火,隔著紅亮的鬼魅光影描繪出寧裴卿絕望的輪廓,何清以手掩面,不忍看他血濺當場的慘狀。
猛然間“錚”地一聲,一人旋身上前,左手將人一搶,右手執劍,雙目煞紅,招招狠辣,直逼刺客命門而去,身形起落間,已將兩人斬殺于地。
刺客見他難對付,右臂下按,使出不入流的劍式,專挑他腹下而攻,季紹景橫劍去擋時,只覺眼前白光忽閃,對方一招兔起鶻落,倏而回身斜刺,竟是向著寧裴卿去的。
這一招貫了全力,若是躲閃不及,寧裴卿怕是連手臂都叫人削去。季紹景大驚,怒氣驟起,倉促間撥劍相護,卻正露出右臂破綻,叫三個刺客逮著機會,並劍凌風向他砍來。
若非王爺拼著全力與人纏斗,寧大人怕是難逃一死,何清渾身顫抖,刺客一劍刺入季紹景右臂的情形深深烙刻在眼底深處,鮮血噴涌濺落在地時,想象中的滾燙慌的他幾乎跌跪在地。
——一刻未到,王爺牢牢護的周全的人,便從自己變成了寧裴卿。
何清頭腦空白,一個不堪的念頭卻匆匆冒出來,越恨它不合時宜,越是著了魔似的一遍遍想下去。
目光所及,季紹景全然不管傷痛,剪影狠厲,出腿將刺客踹到在地,招式大開大合,一堵牆似的嚴實實將寧裴卿擋在身後。
這邊一群刺客強攻不下,僵持百招便撤手退去,劍花所過之處,侍衛橫斜倒地,層層人牆後漸漸露出個威嚴不再的身影來。
“護駕!快護駕!”
張內侍大叫起來,皇帝見七八人直逼自己而來,眼見左右侍衛敗勢難挽,縱手握劍柄,功夫傍身,依舊連別處奔去,尋找庇護。
慌亂生錯,匆忙間竟被一堆燃剩大半的木柴一絆,堪堪往前栽去,眼見黑衣人的匕首就要當胸刺入。
季紹景右臂鮮血淋灕,運劍提氣的速度遠不敵一眾刺客,余光瞥見陵屹自遠處搶步上前,心念一轉,扶著寧裴卿以鞘作劍,狠狠往皇帝身側掃去。
獵場頃刻翻了天,百名刺客陵夜襲陵帝,左右守衛傷亡慘重,幸有九皇子于生死關頭助皇帝閉開奪命利劍,救陵帝于畏難。
殺戮持續了半夜,所有的刺客方清理殆盡,只是篝火重燃,非為作樂。
季紹景捂著右臂靠在角落里,看著陵屹推開一群太醫,滿面驚恐的將倒地九皇子攬在懷里,陵梓的肩上,正汩汩躺著血——那柄劍鞘意在九皇子,當時只有他離得皇帝最近。
季紹景傷的不重,索性將身旁的人都趕去為陵梓救治,他原想閉一閉眼,又惦記著何清的安危,待借著火光將遠近人群匆匆一掃,一道身影先擋了他的視線。
“王爺受了傷,怎地還沒人來給上藥。”
陵屹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前,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他的動作太快,季紹景推辭的話語尚未出口,已有創藥灑在他傷口上。
季紹景張了張嘴,終輕聲道了謝,陵屹沖他一笑,看起來毫無城府,“人群混亂,王爺負了傷,還是快些回帳里為好。”說著,還出手一扶,小心翼翼地攙住他右臂,往他帳旁走去。
再輕柔的動作,正按在旁人傷處,也是別有用心。季紹景片語不言地任他扶著送到帳前,垂眼道︰“有勞三殿下。”
“王爺莫要客氣。”陵屹擺擺手,站在明處還能看清他眼中猩紅。
陵屹轉身走了三步,恍然想起什麼,匆匆又退回來,從袖中掏出一節細木筒,使力將瓶口封蠟捏碎,遞給季紹景道︰“這是上好的傷藥,王爺拿著用吧。”
季紹景眉頭緊蹙,陵屹見狀更往前遞了遞,未注意封口裂出道細紋,稍一傾斜便灑出些沾在瑞安王手上。
“哎呀,怎麼漏了,可別損了藥效。”陵屹訝然,連聲嘆可惜,訕訕縮回手去,不好意思道︰“這藥若是受潮了就不該相送的,耽誤這些許功夫擾王爺休息,當真該罰。”
送走陵屹,季紹景快步走去帳中,胡亂蹭去手上寥寥藥沫,拿布條簡單將傷處綁了綁。
帳內凌亂,何清的一件衣裳還扔在地上,季紹景不知他跑去哪里,念著秋夜露重,想盡快將人尋回來,一起身卻覺頭痛欲裂,勉強不得,只好命人仔細尋找,將何清帶回來。
記不得等了多久,直到他忍不住難受伏在桌上,才注意門口一道熟悉身影,端著碗湯藥,朝他而來的步伐中難掩遲疑。
季紹景面上潮紅一片,渾渾噩噩的看不分明,抹一把額上虛汗,溫聲道︰“阿清,今日可是嚇壞了?”
走來的人听他輕問,面上閃過驚詫,擱下藥碗,伸手抵在他額上試探道︰“王爺的臉怎麼這樣紅,可是發燒了?”
季紹景覺得自己此刻甚是奇怪,周身似焚,只想拉住人抱在懷里,可抬手卻落了空。他哪里肯放開這一泓清泉似的慰藉,當下翻身而起,勒著來人的腰將他摔在榻上,喃喃輕聲道︰“阿清,就讓我抱一會兒。”
第29章 二十九
“王爺,是我看錯你了。”淒然一聲,叫瑞安王用強的動作停滯下來。
事到如今,便是再愚鈍,也該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季紹景躁熱難擋,頸側淋灕濕汗浸透衣衫,然而盯著身下一味掙扎的人,看到他面白如紙,戰戰兢兢,與白日墜馬一刻的神色別無二致時,他的胸膛仿佛被什麼狠狠擂了一下——阿清在害怕。
“他今日遇上那麼多是非,便是再沒心沒肺,也該沒有做那事的心思。”忽然明白過他的眼神,季紹景不敢再有動作,只是強運內力,壓下灼心欲念,慢慢松開對他的桎梏。
“阿清,你先出去,本王怕是被人動了手腳。”季紹景咬緊牙關,聲音發顫。
可床上的人似是嚇得狠了,雙手撐著起了兩次都軟軟跌回去,季紹景見狀,狠心將人攔腰一帶,往門口推去,“本王今晚想一個人呆在這里,你先去找錢將軍對付一夜。”
燈火如豆,隱隱綽綽罩在其中,何清踏著月影尋了一路來到王爺帳前時,正撞見寧裴卿衣衫凌亂地從帳中逃出來。
見他魂不守舍,何清上前扶住他,擔憂問道︰“寧大人可還好?”接著,他看見寧裴卿倉皇抬頭,不期然與自己的目光相遇,頰上還帶著淺淺一抹緋紅。
“我沒事,只是王爺受了很重的傷,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