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雪來,人們有各種各樣的比喻,什麼梨花,什麼鵝毛,什麼柳絮,什麼撒鹽……只是,招魂幡又是怎麼一說?
指引亡魂的旗子飄滿整個天空,又該是怎樣的景象。
尹春秋知道,劉承身上那些原有的傷痛,都是從西北帶回來的。或許是如今因那劇毒舊疾復發,讓他想起當年了吧。
西北那個地方,讓白袍軍變成了如今的黑衣旅。
茫茫大雪之下,究竟埋了多少人。
第53章 入谷
轉眼深秋也漸漸離去,天也逐漸涼了下來。劉承那外傷沒過幾日便已經痊愈。那傷表面上看著沒什麼大礙,可尹春秋知道,他身上的舊疾被那毒氣一牽扯到,怎麼也得花幾個月的時間好好靜養一陣。
那晚劉承說想慢點走,尹春秋便听了,馬車一路走走停停,慢悠悠地到處轉,像是在玩一樣。這樣一耽擱,用了將近兩月後,那馬車才到了十二峰西邊入口。
碧峭十二峰山水秀麗,與西南群山的巍峨峻拔截然不同,多了幾分溫軟。最西端第一峰,名為伏鸞隱鵠峰,乃是隱山書院所在之處。
幾百年前,隱山書院的確只是一個書院,因為學生爭氣,書院中出了數位大儒,朝廷便在此捐資興辦學府,欽賜匾額。由此,隱山書院漸漸成了當時最負盛名的民間學府。後來北邊蠻族入侵,又出了一位投筆從戎的風先生,從軍數十年,領著大軍打了無數勝仗,晚年回到書院之中,將畢生武學傾囊相授。此後書院中人文武雙修,漸漸成了一派。外面朝代更迭,書院中數百年來卻仍舊書聲瑯瑯,弦歌不絕。
從書院出去的弟子,做了官的不少,經了商的也不少,許多人最後都重回書院,奉獻桑梓。簡單來說,就是書院如今有權,還有錢。
有錢好,就連這進山的道路都修得齊整。路一好走起來,他們的馬車都不那麼晃了。不過這種好路他們也走不了多久,因為藥王谷緊挨著隱山書院,就在這伏鸞隱鵠峰之下。
冬月將至,十二峰外西風凋碧樹,十二峰內依舊漫山青翠。
馬車在這漫天綠意之間穿梭,最終馬蹄重重一落,停在一塊巨大的石碑之前,那石碑上只刻了三個字——藥王谷。
許林知道這馬車只能停在這兒了,掀開車簾,朝里面兩人道︰“將軍,先生,到了。”
“一起進去吧,隱山書院的人會來把馬牽走的。”劉承緩緩睜開眼,慢悠悠地下了車。落地的時候,不得不抬頭看了一眼那塊碑。
石碑約有三人高了,在周圍綠樹之間,這樣的石灰色異常醒目。
陸忘機見他看那石碑,便嫌棄地道︰“這碑不是我們立的,是隱山書院那群人給立的。說是他們的學生常常一不小心誤入藥王谷被毒花毒草割傷,所以才立個碑,讓他們看見了繞道走。”
劉承听了也覺神奇,一般人立那麼個醒目的東西,都是為了指路,這刻了“藥王谷”三個字的石碑,倒是成了一個警示了。
入谷的路只有那麼一條,與隱山書院周圍那用青石板鋪得整齊的道路不同,這條路看起來只不過是一條普通的山間小道。但是,只要是個听說過藥王谷的人,就會知道這綠樹掩映下的小小道路步步都是殺機。
兩側花草看起來或是平凡普通,或是形狀奇異,卻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奇藥物,乃是藥王祖師親手所植。這些花草即可用來入藥救人,也可在頃刻之間取人性命。遍地花草之中,又藏有極為凶厲的陣法,走錯一步都能讓人丟了半條命。若非藥王谷之人,在這條靜謐的小道之上怕是寸步難行。
尹春秋領著眾人在這條路上小心穿行,約莫過了三刻鐘的時間,幾人終于通過了那條入谷的道路,漸漸听見水聲潺潺。
再往前走幾步,一條小小溪流橫陳眼前,水流緩緩,清可見底。銀蛇一般自幾人身前蜿蜒而過,其中游魚激起點點波瀾,打碎了流雲的倒影。
溪水上橫臥了一架木頭搭的小橋,雖然不寬,卻也不窄,兩人並肩齊行也可。在橋的另一端,系了一排小小竹筏。
過了這橋,再沿水流而上一段路,便見了一個小亭子。那亭子極為簡易普通,毫不顯眼,像是山中人隨意搭來避雨的。一眼望去都很難以在四周樹木之間發現這亭子,似乎都要與自然之景融為一體了。
溪邊的小亭子中,坐了一大一小,一男一女。
尹春秋遠遠便看清了亭中之人,就算他看不清,也能猜到是誰。除了閉關不出的藥王,先前留在藥王谷中的,也只有楚南柯和尹心兩人了。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走近了些會看到這種景象。那亭中擺了六博棋,一大一小正投箸行棋。似乎是剛結束一局,尹心笑眯眯地提起毛筆,湊到楚南柯臉前,往他眉心畫了朵歪歪扭扭的花。
除了尹心剛剛畫上的那朵花,楚南柯臉上還有很多其他東西。尹心的小臉蛋上也有那麼幾個圖案,卻比楚南柯臉上的要少很多。
看起來,往臉上畫東西是這游戲的懲罰了。
楚南柯棋藝精湛,常常以一對二都絲毫不落下風,怎麼可能被一個幾歲的孩童連連打敗,圖案畫得滿臉都是?
尹春秋一眼看穿,他那麼故意讓著尹心,還是有幾局沒把握好,贏了一下,讓尹心臉上也留了點東西。
看起來這兩個人玩得倒是挺開心的,不過……
他站在亭子前喚了一聲︰“師兄,心兒。”
“師父!”尹心听到聲音趕緊回頭,笑得更燦爛了,連那棋也不管,一下撲進尹春秋懷里,笑嘻嘻地道,“我好想你!”
尹春秋勉強擺出一個還算溫和的笑容,問道︰“心兒,《醫經》背到第幾章了?”
尹心小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話來。
我就知道!尹春秋心想,這一回來就讓他撞見在玩,還能背什麼書?
還有這個陪著玩的……尹春秋眯起眼,朝著楚南柯投去一個責問的眼神。成日里不苟言笑極具威嚴,看起來那麼靠譜的人,原來那麼不靠譜!
這位大師兄倒是十分淡定,面上一點動靜都沒有,說話也平靜得很︰“嗯,勞逸結合。”
尹春秋怎能接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師兄,這‘逸’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陸忘機也是目瞪口呆,印象里楚師兄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旁人,要求都極為嚴苛,深得藥王老人家真傳。怎麼著也該把心兒治得服服帖帖……結果他居然是被心兒治得服服帖帖了?
看著楚南柯那張神情冷漠的臉上堆滿尹心的杰作,陸忘機笑也不敢笑。眼見兩位師兄之前氣氛尷尬,他忙過來打圓場︰“二師兄,心兒那麼聰明,幾天就背得下來了。反正她還那麼小,背了也不知道什麼意思,還不如多玩玩,大師兄棋藝那麼好,肯定把心兒也教得很好呢。”
天天讓著能教出什麼好棋藝來?
尹春秋一挑眉,冷颼颼地看了他一眼,他立即住了口。
尹心見師父好像不是很開心,自知不妙,趕緊撲到尹春秋身旁之人腿上,甜甜喊道︰“劉哥哥!”
劉承本來正想跟楚南柯打個招呼,沒想到半路被這小姑娘截了一道,只得先應付尹春秋的這個小徒弟了。他伸手摸摸她腦袋,笑著應道︰“心兒。”
陸忘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道︰“叫什麼劉哥哥?叫師爹!”
尹心蹙起眉頭,滿臉疑惑︰“啊?”
尹春秋差點一拳砸陸忘機臉上,喝道︰“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