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剛一停好車,趙姬就竄了出來。太子也跟著竄了出來。
太子追著說︰“你倒是听孤說完。”
趙姬的臉色極其好玩,沮喪失落,氣惱委屈,百般顏色,全都齊了。看得出來,她本來是想跑的,腿都抬起又放下,還是沒跑,大概是吃小食吃太飽,跑不動了。
“你說。”趙姬絞著兩只手,站在秋風瑟瑟中,夕陽西下,落葉在她身後旋落,此情此景,加上趙姬緊皺的小臉,硬生生烘出一場生離死別的大場面,任誰瞧了,都會生出悲戚之心。
其實也就是其實兩個人吵嘴,甚至連吵都不曾,趙姬問了話皺了眉,僅此而已。
但若那不知情的瞧了,定會認為發生什麼大事了。
昭明抱劍而立,正等著看戲呢,身後家令出現了。
家令看見太子的車乘,知道是太子接趙姬回來了,他正好要問趙姬今年秋天想在果園新種什麼果樹,匆匆趕回來,氣都沒喘勻,就看到前方的一出“大戲”。
家令嚇一跳,悄聲問昭明︰“這是怎麼了?”
昭明︰“沒怎麼,吵嘴而已。”
家令︰“趙姬在宮里受委屈了?她對太子撒氣了?”揣測完又覺得不對,“若是趙姬撒氣,太子殿下肯定會受著,怎麼可能吵起來?”
昭明嫌他吵,搖搖頭走開。
家令︰“昭明公子,你別走啊,你要走了,誰給太子殿下趕車?”
昭明頭也不回︰“車停那就行,殿下不需要人趕車了。”
家令納悶,這離建章宮還遠著呢,就算太子和趙姬吵嘴,兩個人總不能就賴在地上不動了吧。總要回去的呀。
家令猶豫要不要上前詢問太子,是否讓其他人趕車,前方趙姬皺巴巴的小臉恢復往日笑顏,也不知道太子說了什麼,就這麼一眨眼的功夫,兩個人和好如初。
太子還在繼續和趙姬說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趙姬伸出手讓太子抱,太子一把抱起趙姬。太子抱著趙姬走了幾步又停下,趙姬從太子的懷中滑下去,繞到太子身後,爬到太子背上。
她竟然又讓太子背她,做她的車乘!
家令慶幸自己剛才沒有上前問話,他及時撤退,灰溜溜地離開。
“我只是問問而已,沒有怨你的意思。”趙枝枝得知兩位公主不會嫁進雲澤台後,她心中的大石頭落下,石頭沒有了,她開始為自己的小氣辯解︰“我剛剛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
姬稷嘆口氣,問︰“想這個事想了多久了?”
趙枝枝聲音越發輕弱︰“見到兩位公主的時候就在想了。”
姬稷顛顛她︰“瞎想!”
趙枝枝腦袋靠到他肩頭,目不轉楮地望著他的側臉,態度十分誠懇︰“我以後不瞎想便是。”
姬稷不信︰“當真?”
趙枝枝痛快地改了話︰“偶爾瞎想一下。”
姬稷停頓半晌,明知有昭明暗中保護,卻還是問︰“今天在宮里,有受委屈嗎?”
趙枝枝︰“沒有。”隨即想起什麼,調侃道︰“我向公主們行了兩次禮,還在皇後面前唱了歌,如果這也算受委屈的話,那就有。”
姬稷︰“行禮唱歌的時候,不覺得委屈嗎?”
趙枝枝︰“當然不了。”她驚訝地嘆一聲,摟緊他的脖子︰“行個禮唱個歌就委屈了,那我成什麼人了,我又不是被寵壞的小孩子,全天下都該圍著我轉。”
說完,她半眯眼問︰“難道你覺得我是被寵壞的小孩子嗎?”
姬稷立馬答︰“當然不是!”
趙枝枝強調︰“我都十八了!”
姬稷隨即說︰“十八枝枝,風華絕代。”
趙枝枝哎呀一聲伏下臉,害羞地捶他背。
姬稷背著趙枝枝一步兩步往前慢行,他緩聲道︰“枝枝今日見了皇後與兩位魯國公主,覺得她們如何?”
趙枝枝︰“都挺好。”
“害怕她們嗎?”
“這有什麼好怕的。”趙枝枝脫口而出。
姬稷道︰“對,就該是這樣,沒什麼好怕的。”
今日讓她入宮,並非是他心血來潮。
雙生子每次寫信相邀,枝枝都很興奮。她不是一只被關在籠中的鳥,除了他的身邊哪都不能去。倘若他自私一點,他完全可以用她自己對未知事物的恐懼束縛住她,讓她心甘情願待在雲澤台,與他寸步不離,不見外人,只守著他。
可她的翅膀該是自由的,當她偶爾想去新的地方看看,見見新的人時,他要做的是為她破除心中的恐懼,給她大膽前進的機會。在她去王宮之前,她認為王宮是龍潭虎穴,想去游玩又怕得不償失。她提議過,讓他陪著一起去,可不等他應下,她馬上就反悔了。
她果然還是想要自己一個人去。只要不是他在身邊,無論誰在身邊,她都只算一個人。他有很多很多一個人的時間,但她鮮少有,以後她很可能還會想見許許多多的人,很可能會想要更多一個人的時間。人只要活著,就會不斷變化,他的枝枝也是如此,她又長大了一點,往後還會成長得更快,所以他最好從現在開始習慣。
姬稷︰“孤和王父商議過了,看在魯皇後的面子上,會在殷貴中為兩位公主擇選夫婿,她們若是不願意嫁,那就算了,直接將她們送回魯國。”
殷王室已不是過去的殷王室,他們不再是那個需要與魯王室聯姻才能出兵大戰敵國的殷王室,帝台殷王室,沒有必要在婚事上向一個魯王低頭。更何況,他也不願意娶別人做太子妃。
趙枝枝下意識問︰“如果兩位公主被送回去了,會怎樣?”
姬稷不答。
送出去的公主被退回來了,受人嘲笑是免不了的,若是遇上不開明的國君,只怕會……
姬稷沒再想下去。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
趙枝枝眼前浮現兩位公主的模樣,她忽然想到遠在楚國的越秀,不免心生悲涼。
越秀亡了國,顛破流離。兩位魯公主還有國在,卻因為旁人的博弈,以後要面對的事,並不會比越秀好到哪里去。
她們可是公主啊!是一出生就擁有高貴身份的公主啊!連身在王室的公主都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其他尋常女子如何能?
趙枝枝閉上眼,一張臉緊緊地貼到姬稷的背上。
她深知,自己是幸運的。旁人的不幸,襯得她的這份幸運尤為珍貴。
但她不覺得自己的幸運變成珍貴的事有多好。如果可以,她希望人人都能有這份幸運,和她不一樣的,各種各樣的幸運。
背上的人安靜下來,姬稷沒有特意找話,她發呆的時候,有她自己要想的道理,最好不要打擾她。
姬稷繼續背趙枝枝往前。
落日的余暉漸漸被紫藍的夜幕遮擋,月亮悄悄爬出來了。
在月亮高掛夜空傲視萬物前,他們回到了建章宮。
進了屋,趙枝枝還沒從姬稷背上下來,姬稷干脆背她去玩秋千。
他試過背著她蕩秋千,很刺激很好玩。每次她都會嗷嗷嗷地叫起來。
這次趙枝枝沒再嗷嗷叫,她湊在他的耳邊,悄聲問︰“要是兩位公主肯留在帝台嫁殷貴,可以讓她們自己選夫婿嗎?”
姬稷沒有猶豫太久,他應下︰“好。”
第129章 129章的趙姬
雲澤台的落葉徹底變成深紅時, 趙枝枝又多了兩個客人。
這兩個客人第一次來的時候,頂著紅紅腫腫的眼楮。雙生子陪她們一起來的, 雙生子悄悄告訴她,皇後和帝天子大吵一架,吵完後皇後日日哭泣,兩位小公主陪著一起哭。
“還好最近幾天沒哭了, 王父又來看母後了, 有時候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姬泰山憂傷地嘆口氣, “我第一次見母後發那麼大的脾氣,嚇死我了。”
趙枝枝小心翼翼問︰“是為了公主們的婚事嗎?”
姬泰山點頭︰“母後想讓兩位小姨嫁給殿下, 但是王父沒答應, 王父說, 要將小姨們嫁給殷貴。”
這件事趙枝枝早就知道,所以听到時並不覺得意外。
姬冬冬滿嘴小食鼓著腮幫子同姬泰山說︰“其實我覺得小姨就只做小姨更好, 殷王室已經有母後了,不需要第二個魯人。”
姬泰山迷糊道︰“可我們也是半個魯人。”
姬冬冬目光銳利︰“不, 我們是真正的大殷男兒。”
姬泰山往後縮了縮, 嘰咕︰“可我不想讓母後傷心。”
姬冬冬拍拍他肩︰“放心好了,母後會想明白的,更何況, 她已經不傷心了,不然也不會讓我們帶兩個小姨來雲澤台。”
公主們還在另一處屋里等著趙枝枝前去招待,趙枝枝抓緊時間探听情報︰“兩位公主今日來雲澤台,是為了何事?”
姬冬冬︰“母後讓她們親近趙姬, 同趙姬往來。”
趙枝枝受寵若驚︰“同我往來?”
姬冬冬神秘兮兮道︰“原本母後還要為了小姨們的事同王父鬧,可小姨們听說自己要被送回魯國,她們哀求母後就此罷休,她們情願留在帝台嫁殷貴也不要被送回魯國。”
趙枝枝咦噓不已,但她還是不明白公主們為何要同她往來。
姬冬冬︰“因為小姨們的婚事交由殿下決定,殿下寵愛趙姬,母後想讓殿下為兩個小姨挑個好的夫君。”他頓了頓,繼續說︰“得是那種真正的好親事,能讓兩位小姨都滿意的親事,不僅僅是顯貴中隨便挑一個。”
魯皇後甚至給趙枝枝備了禮,趙枝枝拿到禮物的時候都驚呆了。
姬冬冬指著她呆呆的模樣笑道︰“莫夫人听到母後要給趙姬備禮的時候也是這副神情,母後臉都漲紅,小聲和莫夫人說了些什麼,很是窘迫。”
姬泰山︰“我听到母後說什麼了,她說了枕邊風三個字!”
姬冬冬捂住他嘴,瞅瞅趙枝枝,彎眼笑了笑。
趙枝枝並不介意,她起身往外︰“我去瞧瞧兩位公主。”
兩位公主並非自願來雲澤台,雖然她們與殷王室的婚事告吹,但她們仍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傲氣,就算下嫁殷貴,也不必去求旁人。是皇後說,該低頭時就要低頭,雲澤台的大門輕易不向外人打開,帝太子默許她們同趙姬往來,能入內做客,機會得之不易。
她們來到雲澤台,明面上趙姬仍該向她們行禮,但暗中卻該是她們討好趙姬。公主們很是迷茫,接二連三的挫敗,令她們沮喪不已,仿佛一張黑色的大網籠下來,令人窒息。
趙枝枝熱情親切的待客,令兩位身在黑暗迷網中的小公主感受到了一絲溫暖,這份溫暖真摯友好,不摻和任何雜質,干淨得似一片潔白羽毛,輕輕地將她們托起。
她在她們面前,是不卑不亢的,是活潑有趣的,她不需要她們的討好,她也不會討好她們。她和她們說話往來,仿佛她是她們中的一員,她們坐在一起時,沒有公主,沒有寵姬,她們就只是她們自己。
她們不能說給皇後听的話,都能說給趙姬听,趙姬從不過分為她們擔心,亦不會忽視她們的感受。
趙姬不僅僅是會唱歌跳舞而已,她會種花釣魚,會奏樂下棋,會做好吃的蜜漬黃羊肉,會為她們描看起來很神秘很深奧的人物畫,她還會騎馬射箭!雖然她的箭總是射不到靶子上,但她們覺得趙姬以後肯定會百步穿楊,因為趙姬對她的箭術信心十足。
在趙姬會的這些事情中,她們最喜歡趙姬的枝字和趙姬的故事。
趙姬的枝字很神奇,听完趙姬拆改枝字的想法和她如何改出枝字後,她們目瞪口呆。趙姬想讓大家都識字的想法,本該是令人發笑的,可因為趙姬付諸實際地去做了,這天真的想法頓時變得偉大起來。
有那麼一刻,她們甚至想,比起她們,或許趙姬更像是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
因為枝字,公主們對趙枝枝多了幾分敬畏之心,這使得她們隨後同她往來的時候,頗顯拘束。但很快,趙枝枝的故事又令她們打消那份顧慮,她們听故事听得如痴如醉,敬畏緩緩消融,變成莫名的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