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蕭菀青環顧了一下四周,徑直上了二樓,推門進了一個露天的天台。她找了一處無人的角落,回撥了助手的電話。
果然,是工作上臨時出了一點問題。
雜志社早在兩個月前,就由她策劃好了,要在聖誕前兩天,舉辦一場沙龍。這次沙龍,廣邀業界同行,主旨是交流探討一下紙媒時代與網媒時代的發展融合點。當時,她們就已經訂好,也成功聯系好了四個主講人。
現在,助理收到其中一個主講人的通知,說是臨時出了意外,下周沒有辦法前來參加了。蕭菀青是這場沙龍的主策劃人,助理一收到消息,就趕忙來問她。現在,是臨時改成三個主講人,還是,想辦法再找一個主講人來救場?
如果貿然減少一個主講人,那麼之後沙龍的許多後續相關環節,都要進行相應的修改,工程量將非常巨大。
最重要的是,時間真的很緊迫了。
蕭菀青半倚靠在牆上,抬手扶了扶額頭,嘆了口氣,溫聲安慰助手道︰“暫時先按原定計劃安排下去,我晚上再去聯系一下,明天給你答復。”
其實時間這麼緊,若非關系過硬,誰願意這樣倉促準備慌張上場?
別無他法,蕭菀青只好給溫桐發求救短信。
溫桐現在就職于國內資訊媒體巨頭之一的信潮,任岸江分區市場部總監。資歷上面來說,與先前聯系的那個主講人算是旗鼓相當。
蕭菀青與溫桐相識相交多年,一向覺得,朋友間相處,最好,還是純粹一些,不要過多地涉及與工作利益相關的事情。所以,盡管她們工作領域有許多相重合的地方,人際網絡也有許多能夠共享的,但除非溫桐主動,她從不願麻煩溫桐。
這次,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幸好,她短信剛發過去不久,溫桐就很爽快地給了回復答應了她,還讓她一會方便的時候給她來電話,她們電話中詳聊。
不過,溫桐也提了個條件。溫桐說蕭菀青預定了自己一個晚上的沙龍時間外加幾個晚上的準備時間,她是不是至少也要賠償她一個晚上的時間?
蕭菀青看著回信,眉頭一松,啞然失笑。總歸不會是太出格的事情吧?她眼底有溫柔的笑意淺淺流淌,無奈回復溫桐道︰“好,賠給你。”
她含著笑,收了手機,放進包里,沿著原路返回。突然,她的余光突然掃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腳步一滯。
夏之瑾正坐在窄窄的陽台墩上,怔怔地仰頭望著深沉的夜色。她一貫清冷沉靜的臉上,是蕭菀青一眼可見的落寞與消沉。
蕭菀青靠在包手上的手猛地收了收,心里一緊,立時轉了方向,腳步輕盈地朝著夏之瑾走去。
她在夏之瑾身後站定,一邊快速地用雙手緊緊地把夏之瑾圈在懷里,一邊柔聲關心也是提醒她道︰“怎麼坐在這里?太危險了。”
夏之瑾突然被踫觸,卻沒有絲毫蕭菀青擔心的被嚇到後的驚訝掙扎。她緩緩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神色沉沉的,看清是蕭菀青,只不過微微斂了斂眸,淡淡道︰“是蕭阿姨啊……”而後,女孩又轉回了頭,出神地望著沒有一顆星星的暗寂夜空。
蕭菀青覺得她情緒不對,更加不敢松手了。她語調溫柔地低下頭靠近女孩,哄她道︰“這里夜風好大,容易著涼,我們先下來好不好?”
女孩沉默著沒有回應她。
蕭菀青猶豫著想要再次哄她時,夏之瑾突然向後仰去,徹底地把自己交給了蕭菀青。她徹底地靠進了蕭菀青的懷里,聲音低低的,輕輕笑著,問蕭菀青︰“蕭阿姨,你說,貧窮是不是真的可以壓彎一個人的脊背。窮人,是沒有資格做夢的對不對?”
她明明是笑著問出口的,話到中途,聲線卻漸漸哽咽,哭腔漸顯。
蕭菀青被她語調里的悲涼絕望震懾到,一時間她除了把她摟地更緊,脫口而出否認“不是的”,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更能安慰到她。
“做人,好沒意思啊……”女孩的聲音清清冷冷的,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滄桑脆弱。她像是一剎那間,看破了命運對她的殘忍。
剛剛,時驚瀾看完時滿的表演,就示意夏之瑾與她出來了。在影劇院二樓安靜的露天陽台擺放的空桌邊上相對而坐,時驚瀾對她輕輕然地說︰“你和時滿在一起吧。”
是不是很可笑?
她因為擔心她和時滿在一起會讓時驚瀾無法接受、傷心難過而拼命地把喜歡的人往外推,被時滿埋怨不理解冷語相向,肝腸寸斷。而她一直擔心的人,卻輕輕巧巧地告訴她︰“你和她在一起吧,不要在意我。”
有一瞬間,她欣喜若狂,以為,幸運之神,終于真的眷顧了她一回;以為,貧瘠悲涼如她的人生,終于真的也可以順心順意一次了。
然而,下一秒,時驚瀾冷靜低沉隱含的聲音,卻殘忍地打破了她的幻想,甚至,打破了她這些年來的自尊與驕傲。
時驚瀾說︰“滿滿一直很喜歡你,你不接受她,她想不開就只會一直鬧。這些年因為有你,好不容易她听話了一些。你就當幫阿姨一個忙吧,不要讓她太傷心了,陪她玩玩。”
“不過,小孩子過家家,你不要當真了就好。”她眼神淡淡地睥睨著夏之瑾,飽含深意道︰“你明白阿姨的意思吧。”
夏之瑾難以置信地抬眸向這個她仿佛從未真正認識過的女人看去。她觸及她冰冷隱含威壓的眼神,一瞬間,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的腦海里有些混沌,望著時驚瀾久久沒有言語,心里,翻江倒海。
時驚瀾卻已經沒有了耐心︰“我後面還有一個視頻會議,先走了。”她站起了身子,往桌上壓下了一張支票,施舍般地拋下一句︰“把你奶奶和妹妹接來吧。”而後,徑直離開了。
夏之瑾茫然地看著桌面上那張六位數的支票。良久,她突然低低地笑開了,淚水簌簌而下……
夏之瑾,你到底是有多不自量力、自作多情,才敢把人家當成半個母親來仰慕敬愛的?還自以為是地認為她是善良心疼你才一直幫助你甚至讓你住進家里,還一廂情願地想著要是和時滿在一起了會給她帶去雙重打擊。
你算什麼啊?到底是誰給你的厚臉皮和勇氣啊?
一個用來控制、滿足人家女兒的工具,竟然,堂而皇之地把自己當成有尊嚴的可以和人家平起平坐的人了嗎?
收了錢,讓你陪吃陪玩陪學,你就照做不誤。
現在,讓你收了錢陪睡,你有什麼資格反抗心冷?
是你本來,就欠人家的啊。
呵……
也是,想什麼呢?三餐溫飽都在掙扎的人,有什麼資格奢想所謂感情,所謂愛情。
到底還是太天真了……
“蕭阿姨,我是真的,喜歡過時滿的。”夏之瑾突然收回了懸空在外的雙腿,轉回了身子,面對著蕭菀青,眼眸晶亮澄澈得,像是能夠照亮整個夜空。
蕭菀青雙手扣著她瘦削得硌手的後背,溫柔地回應她︰“恩,時滿真是幸運啊。”
夏之瑾搖了搖頭,失落遺憾道︰“可是,以後,不會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相信了。”
她跳了下來,穩穩地落在地面上,埋頭在蕭菀青的懷里悶悶地感謝了一句︰“謝謝你,蕭阿姨。”而後,她退開了身子,臉上又是一貫的清冷和雲淡風輕,輕快對蕭菀青說道︰“我們下去吧,應該快要頒獎了。”
她轉過了身子,身姿筆挺單薄,那樣驕傲,又那樣脆弱。
蕭菀青怔怔地看著,突然大聲叫住了她︰“之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