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過去,按下電梯鍵,那個明星的羽絨服在電梯鍵的邊緣,我走過去他卻一點挪動的意思都沒有。
直到我退回了兩步,他才把注意力從手機里挪出來,帽檐壓住了他的眉眼,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只是在電梯到了三樓時,在我快要走出電梯時,攔住了我。
他摘下口罩,露出精致又古典的五官來,眼尾細長而勾,像足了風情十足的狐狸精。
雖然是只公狐狸。
狐狸一笑,又壞又魅惑。
“鄧老師?”
他的聲音如同綢緞,又如同江南三月的煙雨,朦朦朧朧,又絲滑輾轉。
每個音都像是繞過了九曲十八彎的河水般,泠泠動听。
我一下子就回憶起了那個晚上,他們倆站在一塊站在樹下抽煙,就像是煙雨朦朧的畫里出現地兩個丹青描繪人物,然而幾年過去,他依舊眉眼漂亮,看你的時候帶著三分傲慢和四分不正經,同時也一念之間把你的斤兩掂量透了。
他的眼里的驚訝了一瞬,那張如細筆勾畫的臉便繾繾笑來。
他笑起來就又顯得年齡小了幾分,帶著股不容忽視的聰明勁兒,就像第一次看見他時,他縮在沙發上跟人耍賴的樣子,總是讓看者輕易地就心軟。但是後來,我才知道,他也可以這樣笑著把你送進地獄里。
我是怕他的。
傅余野雖然性子冰冰的,傲慢又霸道,但是那不過是你握著一把鋒利沉重的寶劍時,那種無法提起的悲哀,而林蠡,他是沾了毒藥的暗器,精致好看,卻要人一寸一寸開始麻痹。
他也叫我老師,但是卻從未把我放在眼里過,沒人願意去彎腰跟地上一粒灰塵對眼,就像他看那些湊上來要討他歡心的各種人一樣,只不過我稍微有自知之明,知道他會賞臉跟我打招呼,不過是因為傅余野對我好,而他對傅余野好,所以連帶著,對我也客氣幾分。
真正和林蠡見面次數多起來,是和傅余野在一起之後,那時我也才發現他們關系到底多鐵,一起半夜去山上賽車,一起玩槍,一起搞些亂七八糟的風流事,我听傅余野家的阿姨說過,道兒是小野同齡人里關系最好的一個了。
我問“道兒”是誰,阿姨告訴我是林蠡。
林蠡是有“字”的,字問道,但這個字未免有些太過正經,硬生生把少年郎叫得老氣橫秋了些,所以家里的長輩都叫他道兒。
他是出身在真正的書香門第,上數四代,可以追溯到晚清翰林學士,之後是南京國民政府,接觸的都是貴族名流,後來新中國成立後,從政從商搞學術的都有,阿姨說了幾個名字,我就听過兩個,一個是近代著名的歷史學家,一個是書法家。
而傅余野的爺爺和林蠡的爺爺曾經一起在德國留學,他們爺爺的上一代,是一起打過仗的交情。而之後又有家族各種復雜的關系所以就使他們從小玩在一起。
比起來,傅余野就西化多了,光是他長得一副中西結合的模樣也不難看出來,但是骨子里還是流著幾代積累下來的沉澱的氣質,所以傅余野雖然去國外讀了很長時間的書,但是一回來還是被他舅老爺,就是我的文學導論老師逼著學古文。
這時有兩個人過來要搭電梯,而電梯里的保鏢非常有眼色地站到電梯門口,像是舊時代守護少爺的家族保鏢。
而徐裊裊已經驚訝地說不出話了。
她看看林蠡,又看看我。
像是嘴巴里裝了一萬個問號,但卻安靜如雞。
林蠡對徐裊裊說︰“這位小姐,不介意搭下一班電梯吧。”
徐裊裊︰“不不不,不介意。”
然後健步如飛滾出電梯,門口的保鏢讓開一個出口又並攏。
而我卻被困在電梯里無法動彈,因為長時間停駐,電梯發出了滴滴滴的聲音。
林蠡說︰“鄧老師,上去坐坐。”
他早就看到了我胸口的工作證,卻依舊叫我“鄧老師”。
第28章
我知道他並不是可以拒絕的人。
因為他是林蠡,是林家唯一的孫少爺,也是傅余野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電梯直接到了十五樓,和下面的人來人往不同,這一層幾乎沒有人,可是布置的格調卻叫人局促起來,就像你第一次去五百人大會堂發言那樣,感覺到自己的渺小。
我覺得自己的思緒很亂,腦海里紛紛閃過的一些雜亂的片段。那些片段像是從很深的礁石地下被海浪沖開了沙子裸露出來,帶著慘不忍睹的被腐蝕不堪的模樣。
他推開了唯一的一扇門,然後徑直走了進去,這間辦公室的陳設處處透露著低調又奢華的裝飾,他黑色橡木書架上放著一個抽象派的無臉人身雕塑,軀體扭成了一個麻花的形狀,我听見林蠡說︰“鄧老師也看馬列維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