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倆的提防之意太過明顯,那男人笑了下,不再往前︰“小友不要誤會,我等是從渤海運送海鹽上長安的商人,官商!在官府那里也有登記的,可不是什麼壞人。方才見你一人便抬起那陷入泥坑的驢車,驚為天人,這才起了結交的心思!我叫寧浩瀚,你也許听過我的名字。”
他抱上名姓後再未多言,仿佛他寧浩瀚就該被人知道一般,十分自信。
趙寂在衛初宴身後偷偷看他一眼,悄聲道︰“這人好狂啊,我就沒听過他,是我孤陋寡聞還是他言不符實呢?”
衛初宴沉思片刻,小聲告訴她︰“我也未曾听說過這人,但能拿到鹽引的都不是簡單人物,這人約莫是個大商人。”
她面上裝的疑惑,但內心卻跟明鏡一般。
寧浩瀚。
如雷貫耳。
若這人真是前世的那個寧浩瀚的話,倒是有些意思。他是販鹽的大商人不假,但其實呢,他背後真正的生意支柱是海運,這人手下有個叫做海鯊幫的幫派,掌著渤海一帶的海運,同膠東王、淄川王皆有來往,每年光是上供給這些王族的,便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莫提他背後有多少財富。
寧浩瀚是少見的、能和郁南衛家的財富相匹配的人,但那也只是堪堪比上,到底根基淺薄,他是近十年發展起來的,而衛家,自她外祖算起,如今已有數十載了。
衛家所累積下的財富,都能養一支可以起事的軍隊,這是寧浩瀚所辦不到的。
就是不知,這樣的大商人為何會親自押送貨物進長安,且還走的陸路,並不走他擅長的水運。
就此而言,衛初宴有些懷疑他。
第五十六章 回宮
大風起來, 葉飛雨斜, 漸漸加大的雨勢之下, 兩個小人兒站在離寧浩瀚較遠的地方低聲交談, 大一些的那個,看起來很是戒備,小一點的那個,直接躲在她的背後, 連探頭出來都不曾。
意識到自己的名聲真的沒有傳入過這兩個孩子耳中,寧浩瀚騎在馬上,漸漸地,止住了笑聲, 粗眉之下, 銅鈴般的眼楮漸漸瞪大, 好似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須臾,他拍了拍馬頭,再次笑起來︰“長安果真臥虎藏龍, 許是我寧某人到了這里, 也不過算是一顆小小的沙石罷了, 自是被其他一些珍珠的光芒給壓下去了。”
衛初宴觀察著他, 想從他的神情中找出一絲偽裝,可是沒有。平心而論,這是個極具親和力的男人,模樣有些粗獷,性情似乎也十分豪放, 但,關鍵在于,他無論是瞪眼還是發笑,眼神都十分干淨。
沒有審視,也沒有算計,他看起來,甚至就像是任何一個海邊的漁夫那般憨厚,可是這又恰恰是他令衛初宴感到可怕的地方。
一個能將渤海海運統一起來、牢牢攥在手里的人,他可以狡猾,可以霸氣,必要時也可以狠到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卻不該是憨厚的。
“老爺說笑了,您一看便是有身份的大人物,我們不知道您,是我們鄉下人見識短。”衛初宴說著,對他簡單施了一禮。
她的動作有些笨拙,禮節有些粗陋,看起來的確是沒受過什麼教導的樣子,這番表現落到寧浩瀚眼里,令他心中一喜,追問道︰“天氣這麼壞,你們還在趕路,我看你剛剛把驢車抬起來,看起來很是著急,是趕著去長安做什麼嗎?”
“實不相瞞,家里大姐要娶親了,地里又忙,我帶著妹妹,進城給未來嫂子添些東西。這不,沒成想遇上這麼個壞天氣。我哪是著急去長安呀大爺,我是心疼我家這頭驢子,想快快走了,找個避雨的地方。不然,它給淋壞了,我和我妹妹回家不好交代啊。”
她和趙寂的打扮的確很“鄉下人”,車上也無什麼貴重東西,這番話還是有些可信的。
只是不知道能否瞞過寧浩瀚。
寧浩瀚並未多想,這兩人只是路上遇上的而已,他並未多做提防。如果不是衛初宴突然露了那麼一手,又恰好給他看到,他只會帶著隊伍目不斜視地自她們身邊走過。
他此時未曾懷疑,甚至還有些喜悅。
一個連驢子多淋雨都要心疼的窮孩子,可要比有錢人家的孩子要好招攬多了。
雖然絕大部分的有錢人在他面前,也都算是窮人。
“我看你這車也不好再走了,輪子上全是泥漿,遲早啊,那驢子也拉不動了。不如把車棄了,讓我捎你們一程吧,你們不是要去長安嗎,正巧順路!”
他表現得太過熱情了,衛初宴不願帶著趙寂跟他走,因此“猶猶豫豫”地望了驢車一眼,“艱難”拒絕道︰“大爺,你說的輕巧,把我賣了,也沒我家的車和驢子值錢啊,怎麼敢說棄就棄了?”
“這個好辦,既然遇上了便是有緣啊,我喜歡你這一身力氣,想同你交個朋友。不如這樣,你路上陪我走走,等到了長安,我再賠你一輛只好不差的驢車!”
“這驢子我自小割草養著的,有感情了,丟不下它。”
“這也不難,把車留下,帶著驢子一起上路就是了。驢車我還照樣送你一輛,到那時,你帶兩只驢子和一輛新車回去,家中爹娘也高興不是?”寧浩瀚豪爽道,見衛初宴仍然猶豫,把眼一瞪︰“小友啊,你不會還在懷疑我吧?我這隊貨物里,隨便拿一袋出來都足夠換你一輛驢車了,不會賴你的賬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衛初宴難道還能拒絕?她道過謝,將驢子解下,寧浩瀚隊伍里便有人過來牽了驢子走了。
“會騎馬嗎?雨天騎馬才算暢快!”
這種在官府那邊上了冊子的大商人,與一般商人有些不同,算是有官府庇佑的,騎個馬、穿個絲綢,雖然也不合規矩但不會有人吃飽了去揭發。
寧浩瀚本人就很喜歡騎馬。
衛初宴輕笑一聲,這是在試探她嗎?她擺了擺手︰“家里窮,沒騎過馬。”
寧浩瀚便有些可惜,等到衛初宴她們上了馬車,他騎馬跑在車旁,忍不住又夸了她一聲︰“你的力氣真的很大,我見過許多上品乾陽君,卻也沒人能在你這個年紀抬起一輛馬車的,況且,我看你還很輕松,似有余力,真是厲害!”
衛初宴正給趙寂擦著淋濕的發,聞言笑道︰“可能是因為太著急了,不然平常我也抬不起來的。”
“我看不是,能做到便不要謙虛嘛,你這個資質,做個農人可惜了,沒想過要進長安找個差使嗎?”
“我還小呢,不急的,大爺。”
寧浩瀚從掀開的簾子看她一眼,心想,她不急,可是有人急呀。比如他,他現在就很心癢,想要把這塊好玉弄回家好生雕琢。
“說的也是,不過,若是眼下就有個好差事,你願意來試試嗎?”問了一句,見衛初宴看過來,寧浩瀚大聲笑起來︰“我這正缺個有本事的護衛,你若是願意來的話,我絕不會虧待你,莫說驢車這種小玩具,便是白的黃的,你也盡可挑選!”
衛初宴總算明白這人為何如此殷勤了,原是想收她啊?這種事情,她倒是第一次遇上。
周祿、花小朝.......她也收了許多有用的護衛,深諳馭人之道,卻很少見過像寧浩瀚這樣,這麼直接的人。
果真是商人心性,見到喜歡的,習慣于用錢來砸。
這樣,又能買到多少真心呢?
心中為寧浩瀚的簡單粗暴而驚訝,衛初宴拒絕道︰“我還未滿十三,家里也有弟弟妹妹要拉扯,我看大爺你是行商的,听口音也不是長安本地人,我跟著你做了護衛,以後就要跟你走,那我家里怎麼辦呢?”
這孩子還挺聰明,寧浩瀚更覺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