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無所謂吃苦受難的人,可他清楚雪懷未必撐得下來——即便不能撐下來,雪懷也一定會硬撐的。
他必須在他身邊。
雪懷其實也拿不準雲錯想不想要爭得一個好名次——雖然這個人宣稱說對繼位沒有想法了,只想安安生生考個天庭公務員,但那種骨子里的好戰、征伐欲是磨滅不去的。
如果他往後改主意,突然又想放下情愛去當仙主了,那麼提早在慕容山門里出名,也不失為幫他發展麾下力量的一個途徑。畢竟慕容金川手里代代人才輩出,能出師的,都個個心性純粹,前途冠名,未必沒有不能為他所用的。
他和他本就是一類人,爭強好勝,只要想要的,就會拼盡一切去爭得。
雪懷這輩子是不可能再跟著他去打仗了,不過他暗自忖度著,說不定以後雲錯後悔了,還有人要賴到他頭上,說少仙主雲錯沉溺情愛故而少年時學業無成,他決定提早把這口鍋踹開,提早把雲錯往優秀仙主預備役的方向上引導。
“那,我們這幾天找時間去提前試試罷。”雲錯道。
雪懷听他這麼說了,也輕輕道了聲︰“好。”
*
一個雪懷,一個雲錯,都是慕容金川特別“關照”的對象。關于試煉之地的選擇上,雪懷想都沒想,直接把難度級別最高的幾個可能場景都選定了下來,什麼刀山火海永夜煉獄的幻境統統來一遍。
其實這些對于雪懷來說不難。
前世,雲錯治軍的前期,就有這種鍛煉士兵的方法。設置數十個千人幻境,往里頭造出關卡與險境,以此來提升士兵的應急能力和修為素養。雪懷自己不是幻術師,無法造出幻境,但每個場景都是他實實在在地趟過、給雲錯交過測評報告的。
即便這一世的他沒有以前上戰場時的身體素質,經驗和技巧卻還在,大部分時間里,這些幻境中完全能靠套路取勝。
這樣一來就出現了一個問題︰他陪雲錯提前適應環境時,不免覺得這些低級試煉幻境還是太簡單了。為了照顧這一世既沒有經驗、也沒有技巧的雲錯,他必須放慢腳步,甚至假裝自己過得十分辛苦。
前幾日他們走完了其他幾個難度級別很高的試煉幻景,今日是剩下的最後一個試煉,是走刀山。
這個所謂的“刀山”並不是地府那種折磨鬼魂的東西,只是一個類似的機制,整個幻景由千仞高的斷裂懸梯構成,不斷變幻,中間有無數個機關陷阱,踏錯一步就要墜入萬丈深淵。
這個關卡被稱為修士們最難的一道關卡,與修為無關,要人時時刻刻保持警惕性和敏銳的觀察力、冷酷果決的執行力,又麻煩又瑣碎。試煉場景是隨機的,必過五關,往年的學員中也有不少因為抽到了這一關而直接退出試煉的,歸零留級,記入修士檔案。
當然,深淵是假的,但那種接近滅頂的極速墜落感卻是真的,幻景中的疼痛、恐懼、機關等帶來的一切疼痛和驚嚇也都是真的。
這回的幻景里,雲錯好幾次踩空重新來過。本來他一直站在雪懷身後,為的就是在他掉下去之前能迅速拉住他,沒想到他自己就掉下去了好幾回。
為了表示對這種情況的理解和安慰,照顧雲錯的感受——平衡修為之後的雲錯在套路面前也只能是個學渣,雪懷對此感到比較欣慰;也接二連三地故意踩空,並且表示︰“這個真的好難啊,沒關系的,我們再多試幾次應當就可以了。”
雲錯也溫柔地笑著,對他點點頭說︰“是的,雪懷哥,沒關系的,我們一起努力。”
然後他們又重來了幾遍。雪懷覺得時機成熟了,幾次過後也不演了,就說︰“我覺得我掌握了通關的技巧!這次應當沒什麼問題。”
雲錯依然溫溫和和地微笑著,仍然和前面幾次一樣,鼓勵他︰“你先走,我在後面看著你。”
雪懷便正常發揮,一路暢通無阻地過了關。
因為走得太快,雲錯被他甩下好幾步,隱在雲霧後面不見人,好一會兒後,才見到他閑庭信步地自霧中走出,來到他面前。
……好像也挺快的。
雪懷努力湊出一個虛偽的、虛弱的笑容︰“真不容易!終于過來了!”
雲錯也適時地停下來,靠在崖邊的一顆古松上休息。
他說︰“雪懷哥,你已經很厲害了,我听說別的師兄們都很難走過來,走過來了也是渾身癱軟,僵硬得不能動。雪懷哥,你剛剛是不是故意在讓著我,多給我鍛煉的機會呢?”
雪懷楞了一下,而後立即否認︰“沒有的是,你雪師兄我其實也渾身癱軟,僵硬得不能動……”
他左右看看,半天沒在布滿砂礫塵土的地上找出一個適合坐的地方,于是矜持地往後面的石頭扶了扶,以此來表示自己現在的虛弱。
雲錯看著他,心里半是好笑,半是微甜的酸軟。
他知道雪懷在故意讓著他,給他多鍛煉的機會。他的演技稚嫩而拙劣,也因為不怎麼上心的緣故,露出許多馬腳。
那個答案已經穩穩地懸在了他眼前。
但他不認。就像他知道前路是錯的,但他依然要固執地往前走。
上輩子他沒勸住雪懷,沒能保護好他,上輩子他是個眼里只有擴張與侵佔的暴君,罔顧手下,讓雪懷和一干心腹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別人背叛他、離開他,他毫不在意,唯獨雪懷不行。
當他听雪懷提起那個鳳凰族來挖人的太子時,他幾乎快瘋了。日復一日,他對雪懷提出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要求,以此來尋求安全感。他時時刻刻要確認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
後來雪懷死于他心血來潮要發動的那場戰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