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一生也不願再離開,卻終究沒能陪伴在她身邊多少日子。
而這一次換他來找她。
就在她曾經找到他的地方。
穿過冰河,跳下冰窟,掀開冰棺,她就那樣出現在他的眼前。
二十一年了。
她的容貌卻還像二十一年前他最後與她告別時見到的模樣,也還像更早之前、像他最初在此地見到她時的模樣。
不知為什麼,人人都說她與她的孿生妹妹岑江穎長得一模一樣,他卻從一開始就未曾將這兩人弄混過哪怕一瞬。只要她一瞪眼,一微笑,他就知道這就是她,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岑江心,是他一生唯一的愛侶。
拂去她身上層層的冰霜,他小心翼翼將她攬在懷中,眼淚從他得知她死訊那刻起就已經蒼老的眼楮里滾落出來,卻還未來得及落在她臉上就已經凝成冰渣。
他小心翼翼將自己的臉貼在她只有無盡冷意的臉頰上,在她沒有血色的嘴唇上落下一個輕吻。
“讓你久等了。”
“我來接你了。”
“……阿心。”
*
隨段芳蹤一起上山的,還有封禪與段須眉。
事實上是段須眉等在建州城外“劫持”了這兩人,而後三人乘雕趕來九重天宮。
段芳蹤趕去冰宮見岑江心,只怕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出來,他們不欲打擾那兩人相會,便暫且在丹霄殿中安頓下來。
段須眉直到這時才問起不見蹤影的杜雲之事。
他倒不是認為當年就什麼都沒發生到如今這把年紀又先後出家的兩人還能發生點什麼,他只是意外杜雲竟然會留在建州城中。
他是怎麼想的,自然也就怎麼問了。
封禪淡淡道︰“她想趁這機會陪伴謝郁幾日。”
“她不打算留在謝郁跟前‘贖罪’?”這倒又是另一重令段須眉意外的。
封禪搖了搖頭︰“她原本似有這打算,但謝郁拒絕了。”
他回想起當日一切結束過後,杜雲與謝郁之間對話。
她與謝殷根本無話可說。
尤其在謝殷又一次為了他自己孤注一擲選擇放棄身邊一切以後。
但她卻無法不對謝郁內疚與心疼。
他本是當天的新郎官,可他的新娘子、他的心上人卻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拂了他滿腔的情意,更是自承戀慕自己的兄長。而他還非得要在那一天承受來此父母雙方的丑惡真面。
杜雲原本想,若是謝郁願意,她一生都留在他的身邊贖罪,哪怕這一生可能都無法從他口中听到“娘親”二字。
謝郁只說了兩句話便斷絕了她這念頭。
他道︰“如你當年救下段前輩後沒有去出家,而是回來看一看我,那時應當也不太遲。”
他又道︰“我出生就沒有娘親,幼年時或許需要過,但如今是真的不需要了,尤其你我從來都非同道中人。”
他沒有說為何明明是親生的母子他們卻並不同道,杜雲卻已經明白了。
她也好,謝殷也好,他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樁樁件件都與這個年輕人內心的俠義之道相悖。
而她二十年後重來,她沒有選擇事先去見他,安撫他,請求他原諒,而是在最差的時機、用最壞的方式揭露一切,這又對他何其殘忍。
她違背了他所堅持的一切,無論道義還是感情。
她確實無法、也不配留在他的身邊。
因為她根本沒有讓他變得更好的能力。
但最終謝郁也並未拒絕與杜雲相處一段時間。
大概是抱著此後再不相見的心情。
“等到此間事畢,她又準備去哪里呢?回青燈古剎?”段須眉問道。
“我也以為她作此打算,但她——”封禪皺了皺眉,“她說修行在心不在身,她想要與我們回族中去。”
段須眉又是一陣訝異︰“你也要回去?”他只當這兩人都會選擇回青燈古剎繼續修行,卻未料這兩人雙雙選擇了回舊地。
“修行在心不在身。”剛剛用不贊同的語氣說杜雲這時輪到自己封禪說這句話到自在得很,“你爹媽既然要回去,我自也要跟著回去了。咱們幾個老家伙又還有多少時日可活?剩下的日子不妨搭個伴,得過一天是一天。”
是呀,這二十年來,他們都已受夠了磨難。他們身為兄弟,當年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卻又有多少呢?如今各自死過翻身,自然能聚則聚。
想到此段須眉不由笑道︰“等西羽接過了城主的擔子,屆時尚可邀約師父與師娘同行,只怕更為快活了。”
封禪看著他堪稱難得的笑容,不由嘆了口氣︰“那你呢?”
段須眉一怔。
封禪道︰“你要與我們一同回去嗎?”
段須眉忽然呆住了。
封禪再次長嘆一聲︰“十二生肖過後都走了,阿若與一諾暫且留在建州城中與杜雲一起。那位沒有動用十二生肖的力量,也沒難為他們,安安靜靜放他們離開了,給出的理由……因為他敗在了你的手中。”
其實衛飛卿根本不必給任何人任何理由。
但他那樣說,好像也並沒有任何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