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殘幾乎被他氣笑出聲︰“當初那一箭射偏,沒能釘出你的心髒來,真是謝某平生最懊悔的一次手滑之舉。”
陸旗眼神陰霾,右手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靠近心髒的一處位置,似乎是想起了當時的錐心之痛︰“後悔嗎,我這就送你去九泉之下懊悔終生!”
“這心可操早了。”謝春殘也同樣報以冷笑,“你這樣的卑鄙小人大可放心,若你早活,謝春殘絕不獨死。”
洛九江︰“……”
他無力嘆息一聲︰“好了,我已經知道你們是八拜的死死之交,實在不必再這樣旁若無人的親熱。我只替當時的自己最後問上一句,你要殺我,是因為我去見了雪姊?”
陸旗哼了一聲,似乎連一個音節分給洛九江都是紆尊降貴,他雖開了口,話里卻很明顯意有所指︰“一著錯,滿盤輸。大小姐既然當初被大少爺謀算下界,偏居一隅就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結果,我多年來不曾派人去打擾她的清淨,已經夠對得起她了。倒是案上的棋子一旦放棄了棄暗投明的最後機會,那就活該死無葬身之地。”
他說這話時雙眼緊盯著謝春殘,仿佛是生怕對方不知道這話是跟誰說的一般。听了這番既顛三倒四,又對事實橫加篡改的描述,謝春殘甚至都懶得張嘴,只比給了陸旗一個不屑的手勢。
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而洛九江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他和謝春殘再沒輕沒重,也不至于在這種場合下聊天說笑再談談過往的故事,他們方才有意拖延時間,看封雪那里是否能意識到不對出來救個場子,然而如今看來,是他們期望過高了。
果然還是要自救才對。
洛九江右手掌住刀柄,左臂卻在身體的遮掩下回曲過去,隔著衣服握住了謝春殘的手臂,摸索著找到了一個最便于自己發力的位置。
謝春殘心下微愣,面上卻仍不動聲色,只輕輕地掙了一掙。下一刻,他感覺洛九江匆忙且潦草地在他臂上倒劃了一個字,反復三遍,讓他辨清了這個字的筆畫。
是樹。
謝春殘恍然大悟。
他能在死地中存活至今,本來就已身經百戰,論起各種情況下的實戰經驗之豐富程度甚至超過外面許多門派的首席弟子。洛九江這里稍加提醒,他就立刻明白了對方意思。
此時兩方正處于動手前的僵持階段,每個人都全神貫注,連對方是不是快眨了下眼都警惕的分明,風聲在此時顯得格外清晰,在一片雪花無聲劃過洛九江眼睫時,他突然想起了寒千嶺。
握住謝春殘的手指已經收緊,只等著動手時的那一瞬間動靜。此時本有十萬危急,洛九江的性命都付諸這一賭之中,然而就是這樣,他仍忍不住想到,若是千嶺在此,他們彼此後背相抵,他便不必寫那三遍“樹”字。
只要他捏捏千嶺的手,或者拿腳跟踫踫對方的腳跟,千嶺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反過來亦然。
千嶺……
蒼茫的雪原上,黑壓壓的包圍中,洛九江的神情卻無端一柔。
陸旗突然吹出了一聲尖利的 哨!
霎時間在場五十余人一起動作,洛九江反扯起謝春殘向不遠處的一棵樹上高高一拋,自己也同時彈身而起,拿肩頭給謝春殘做了墊腳。謝春殘借力在洛九江肩膀上重重一踩,一個翻滾便已站穩霜樹梢頭。
人群如密網般撲頭包圍上來,洛九江在半空中就橫刀在手,而謝春殘不等站穩,便拉開了自己的弓。
最優秀的弓手應該呆在最安穩的樹梢頂端,而洛九江則甘于回到地面。
他們兩人互相配合,相輔相成洛九江會擊殺所有想要靠近謝春殘棲身霜樹的對手,而謝春殘則會解決掉一切對洛九江造成威脅的修士,絕不留下一個漏網之魚。
炫目到近乎要晃得人眼一時失明的術法已近在眉睫,而八九把刀劍閃著寒光的鋒刃已經幾乎要沾到洛九江的衣角。幾乎是與此同時,落雨般的羽箭從樹上紛紛而下,而洛九江穩定如鐵的刀光也迎上了直奔他左肩而去的第一道攻擊,然而從左到右,盡力斬下。
“一斬破風廬!”
無邊無際的黑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將洛九江身周的人都卷進這一片刀光里。因著那一托一送時的空門大開,這最開始的一刻必然是最驚險,最困難的時候,然而洛九江面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片刻之後,凌厲迅猛的刀光散去,最先從里面噴出的是不詳而暗紅色的血光。
洛九江衣衫破碎,身上已多了數道流血的窟窿,他緊抿著嘴唇,唇角卻斷斷續續地流下血來,現在在剛剛那一擊中,他以築基一層的修為強行與這些築基四五層的高手相抗,顯然已經受傷不輕,而在他身前圍攻的眾人,竟然也臉色難看——
場面一時寂靜的嚇人。
只是呼吸之間,洛九江倒退一步,不等把後背抵在粗糙樹干上的功夫,那圍攻洛九江的七八人的胳膊腿上便現出一圈紅線,然後啪地掉落下來,咕嚕了不遠。
這場面整齊的簡直近乎驚悚,何況還有一人當場就掉了腦袋。
謝春殘心中暗贊一聲,自然不會放過如此天賜良機。他捻箭張弓,三只羽箭並排在弓弦上列好,一松手就判定了三條性命的終結。
趁他病要他命,這是死地里的老規則,謝春殘實在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九江撐住,我來掠陣。”謝春殘在樹梢上朗聲道。他此舉一來是見洛九江甫一交手便受重傷,生怕他一時泄氣,二來也是想為洛九江分擔壓力……畢竟天下間的聰明人雖然不多,但一句話就能轉移開注意力的大傻子卻很是不少。
果不其然,不等謝春殘話音落下,就有人把目標從洛九江改換成了謝春殘,顯然是對這個居高臨下的弓手格外忌憚。然而謝春殘何許人也,他常年以樹頂為家,若是連這種防備自衛也做不來,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覷到個稍微松快些的空當,洛九江和謝春殘雙雙從包圍圈中躍出——只是謝春殘凌空彈跳過樹頂,而洛九江則硬扛著兩道赤火又留下了半身的傷。謝春殘眉頭一皺,五箭連發逼退洛九江身後追兵,自己則緊貼著樹干準備滑下,想把洛九江拽上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