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峰弟子看好了,洛某人清清白白絕不抱一絲非分之想,這是你們峰主先動的手!
先動手的峰主把洛九江向著自己的方向拽了拽,然後如抹泥巴一般嫌棄地把什麼膏體左右兩下蹭在了洛九江臉上,隨即抽手拎著洛九江的袖角看了看,勉勉強強地點了個頭。
與此同時,洛九江隱隱听到陰半死一句喃喃自語。
“這麼窮嗎?”
洛九江︰“……”
貧窮的洛九江悻悻把那膏體在臉上涂勻,不窮的陰峰主在空中脫了外袍換了件粗糙樸素的灰衣。令人悲傷的是,即使臨時現換了最差的衣物,陰半死穿得依然看起來比洛九江要好。
兩人找準了村口無人的位置,先是悄聲落在一棵枝葉繁茂的大楊樹上,再小心翼翼地從樹干上滑下,裝作自己並不是修士,只是兩個過路的外鄉人。
其間洛九江雖然一舉一動都按陰半死的行動照做,卻也不免問一句︰“咱們這麼小心,是因為修真界里約定俗成修士不能來人間麼?”
“是書院規定。”陰半死表情淡淡,難得多說了幾個字,“凡人多求仙長生之心,其中富貴者尤甚。我們還不想崖下建起皇帝行宮。”
洛九江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就听陰半死平靜道︰“那往後還怎麼跳崖來玩。”
洛九江︰“……啊?”
他說怎麼他才一開口陰半死就跳崖了,跳得那樣干脆,那樣果決,那樣義無反顧,那樣甚至不給人半個音節的挽留機會!
哪怕他跳之前說一聲“洛日天他並未調戲于我。”也好啊,才十個字,跟他宣布跳崖好玩的字數一樣多!
陰半死不管洛九江心中波瀾,只一意向前走,他指間還捏著枚小巧銀針,三兩步便停一停,把那銀針捻上幾捻。
洛九江心中好奇他這本事,湊過去細辨了一番。他的神識在同輩修為者中已經算尤為出眾的人物,饒是如此,卻仍然只能模糊察覺出銀針氣息有些許異常。
他三四眼下去,就把陰半死看煩了。這位藥峰峰主緊抿著唇角回望著他,硬邦邦道︰“問!”
“峰主可是在拿銀針探尋我那顆珠子的位置?”
陰半死冷笑一聲,似乎都不屑于回答如此小兒科的問題。他斜挑眼角睨了洛九江一眼,突然伸手隔空在洛九江丹田處一劃,一聲“啪”的崩斷聲清晰可辨。
人間靈氣稀少到洛九江難以想象,比起書院來簡直是斷崖一般的落差。洛九江自出七島以來,靈氣只有一界更比一界濃的,還不曾體會過如此貧瘠的靈氣環境——在此地找尋靈氣,簡直不亞于在沙漠里找水。
正因如此,原本在書院崔嵬峰上讓人微不可查的靈氣波動,換到此時就顯得無比鮮明。
洛九江意識到這舉動里包含的意味,不由訝然回望陰半死,一來驚他牽制了自己丹田自己竟還沒有覺察,二來謝他在比斗中放水,沒對自己下什麼狠手。
丹田乃是修士全身靈氣匯聚之處,真正牽一發而動全身。若陰半死真想給他個什麼好看,憑這一手引動靈氣線的功夫,洛九江絕對沒法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
“多謝峰主。”洛九江整肅容色,端端正正地對他行了一禮,“我先前比斗時同峰主說那些話……是我太自得了。”
“也謝峰主心中信我,有意讓我一回,不叫我抱冤而走。”
陰半死沒避沒讓受了他個全禮︰“比斗規矩便不許下死手,我能勝于你的地方在殺人,不在比斗。我若當時殺你,你雖死了,卻也是贏了。”
他說著這樣殺氣騰騰的話自己卻仍毫無所覺一般,半抬眼皮不陰不陽道︰“留你一命,是信你對我峰上女弟子無意。”畢竟你那心思都在鳥上——那鳥心思也全在你身上,就是現在都停在藥峰峰頂沒走呢。
洛九江沒听出陰半死話里夾槍帶棒的濃厚怨氣,看他親自承認自己清白還松了口氣,臉上便又掛上了他常有的,也是給陰半死送花那時候的笑模樣來。
“還是多謝峰主,等咱們回了書院,願為峰主擊鼓奏樂,高歌一首。”
他這可算是典型的心里沒數,其實峰主看著他那熟悉的笑容和滿口閃耀的大白牙,不但不想听他唱歌,反而想把剛給他抹黑了膚色的那種藥膏填他滿滿一嘴。
他念頭剛動,洛九江就覺背後一涼,不等他思考清楚自己犯了哪尊太歲,一位步履蹣跚的老丈就顫巍巍地向他們兩人走來︰“二位,二位是哪里人啊?”
洛九江對人間不熟,尚在腹中刪改著靠譜的瞎話草稿,陰半死便先他一步站出去,淡淡道︰“老丈好,我們是青田縣過路的,想起村子里有個走得早的遠親,就來後山給那苦命的舅爺爺磕兩個頭。”
從他說話開始,洛九江就情不自禁地扳起了手指,簡直難以置信陰半死竟還能這樣正常交流,還一氣說上這許多字。不但如此,他開口時腔調還改了改,帶著些微口音,听起來和這老丈的土話頗有幾分相似。
可能陰半死平日浸在冷峻之意里呆久了,連皮肉中都透飽經風霜的氣質來。這老丈眯著昏花老眼細細看了陰半死好一會兒,才抖著一把沙啞的嗓子喃喃道︰“是,該是給長輩磕頭去。好孩子,看你就知道你舅爺爺必是個苦命人。”
陰半死︰“……”這什麼意思?他長得苦大仇深嗎?
姜還是老的辣,這老丈眼楮都濁了,看人卻還這樣毒!洛九江在心中贊嘆道。
若是讓陰半死知道洛九江此刻心中想法,必然把他扔進藥鼎里跟當歸人參一起炖了,撇去許多浮油不要,最後總共熬成噴香嫩滑的一碗,一勺一勺給這老丈喂進去。
等三兩句話把這老丈應付過去,陰半死重新摸出自己的銀針確定一番,又恢復了之前的沉默寡言,用下巴指了指方向。
他抬起腳來,心中卻暗暗數著步子。果不其然,一二三步以後,他身後那浪蕩而不自知的麻煩玩意兒就笑言道︰“峰主適才听人說話,下一刻竟就能仿出七分口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