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只有親身來到幽冥這樣神奇而陰森的地方,拿自己的眼楮親眼看過了,人們才能發現雖然同為漆黑一片的顏色,可他們彼此之間原來還能分出深淺。
包裹著洛九江的那團黑暗純正安靜,然而顏色卻是接近半透明的,這讓它看起來像是一枚琥珀。元嬰狀的洛九江被封在這個透明的殼子中,于這片無光的黑暗來說,他是如此地炫目而惹眼。
珍貴的“琥珀”被遞送到了兩三個格外濃黑一些的鬼影手里,幾個影子低頭看看,發覺蜷縮其中的洛九江正睡得香甜。
然後像是終于完成了使命一樣,黑色的涌流繼續奔騰著向遠方波動而去,這回的速度風馳電掣,和剛剛托著洛九江時的態度簡直不能同日而語。它追趕得那樣惶急,好像是遠方有什麼最重要的東西。
它一路西去,每一次浪花急劇的翻騰,就會在空中拍下成百數十條的黑色鬼影,然後從鬼影之中奪來一點零碎的收獲。
這條奔涌的長河一次次從鬼影中搶下一點或紅或白的碎屑卷進它的最中央,而且與此同時,在整片幽冥之中,四面八方的不同方向上,大概有十幾條這樣的河流在逐漸聚集。
而對于這一切,神識在元嬰之中嘗試安家落戶,來回調動著道源磨合的洛九江都一無所知。
他記憶里只留下一段溫柔的波浪,就仿佛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七島碧海上的一條小漁船上。
“月兒圓到彎十五天里變誒,
大船劃開槳,小島島之間轉呦,
哥哥你不要急撈海里的紅鯛子,
我給你系腰上的紅繩繩你有沒有放心頭
……
銀盤盤從彎到圓又是半個月誒,
大船吃深水,海面面上隨波流呦,
哥哥你不要貪那網大又肥的珍珠蚌,
我獨個坐小樓兒上一夜等你回百次頭”
第193章乾源
公儀竹提前告誡枕霜流的那句“睚眥性格古怪”並不是空穴來風。
而枕霜流回敬他的那句“論起古怪,普天之下我論第二世上便無第一”顯然也全都出自真心實意。
這兩句大實話的具現化表現就是……枕霜流匆匆趕到睚眥界,方才與這一代的睚眥釁元冰說了一共不到三句話,兩人就徹底談崩了。
第一句話是枕霜流說的,他問︰“我觀大難將臨頭而至,不知睚眥主可有意聯手?”
第二句話則是釁元冰回的,他听了枕霜流的言語後,登時不可思議地打量了他一眼,目光里流露出一點“這是個什麼弱雞玩意”的驚訝,自負笑道︰“我大難臨頭?我需要聯手?就是要找盟友,難道……噗嗤,你?”
第三……枕霜流沒說出第三句話,他看在睚眥這活體炸藥包馬上要出去硬剛玄武、窮奇和饕餮聯手的份上,好懸克制住了自己,沒有當場和他來上一架。
他抬起眼來,陰沉地留給了釁元冰最後兩道冰冷的凝視,然後身形如同一陣黑霧一樣緩緩在待客的大堂上散開了。
睚眥一族一向自負,釁元冰連玄武三族異種聯手這種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自然就更不把枕霜流一條叛出玄武門下的靈蛇看在眼里。面對驟來驟去的枕霜流,他只是不以為意地“嘖”了一聲,轉而從茶托盤下重新抽出壓在底下兩三天的那張戰陣圖。
枕霜流雖然隱去了身形,但是卻沒有遠走。他這次來的初衷本來是想和睚眥談談合作的事︰敵方既然已經合縱,那他們幾個剩下的道源所有者也未必不能連橫——不過枕霜流沒什麼上趕著求人家強扭瓜藤的愛好,睚眥既然不想,那也就算了。
他之所以留下來倒也不是由于什麼“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這種高尚的理由,正相反,像是釁元冰這種不知天高地厚又跟他很不對付的存在,枕霜流恨不得一天死他一百個。
作為靈蛇的寄居者,昔日玄武界的靈蛇主,自幼就被作為短匕、毒藥和刺客培養的枕霜流,一向都心狠手辣而且翻臉如翻書,陣營之間來回橫跳已經是家常便飯。
自然而然地,在同睚眥一言不合之後,枕霜流眨眼工夫就下定了決心︰既然拉不到睚眥做盟友,那弄死他再接管他手里道源也是可以的,而且還省了自己不少心。
這麼想著的枕霜流,人已經如同一縷青煙一般掠至睚眥界的邊緣。
在目前殘存的所有的道源擁有者里,枕霜流不是最強的那一個,不是最有勢力的那一個,甚至也不是最有底蘊的那一個。假如有人能夠把當世的所有身懷道源者按照實力大小排一張表,那除了洛九江和寒千嶺兩個元嬰之外,大概就是枕霜流墊底。
但是一般沒有人想去惹他,甚至連他叛出玄武界多年後又轟轟烈烈地在外自立門戶,玄武也只是暗指饕餮過來試探他一番,甚至現在三家合圍亦沒有挑他第一個下刀。
因為論起隱匿、詭異和不可捉摸來,枕霜流在當世之中能排第一。特別是上回饕餮被迫輸給他半滴道源之後,這位靈蛇主就更是如虎添翼。
他本是玄武界拿來做刀槍盾戟的一塊招牌,從小學的是暗殺偷襲的功夫,滿身都是下毒放火的不入流手段。倘若將世上人都比做兵刃,四象九族都是正經傳承的寶刀利劍,而枕霜流則是粹了劇毒的細針、蓮子、梅花鏢,論起來甚至都不在十八般兵器里。
在從前的幾百年中,修真界最頂級的那一批人物里,甚至沒有枕霜流的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