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建立
等洛九江攜著另一把藍紋釘鋼頭皮鞘的長刀回來時,就正見到楚腰半彎著腰,對一個靠在樹上的女孩子說著什麼。
這把新刀不甚合手,它的上一個主人偏好花哨,從刀鞘到刀柄瓖了一排琳瑯珠玉,拼成個花團錦簇的模樣。
但洛九江焚琴煮鶴,不管是“馬到成功”紋還是“雲卷雲舒”樣,那些寶石碎玉統統被他扣下來扔了。正因如此,這把刀的分量雖然減輕了不少,但有一個形狀古怪的大坑時不時就要抵著洛九江的手。
洛九江用這把刀將就也是出于無奈。他上一把刀在殺了將近百人之後就徹底卷刃,接下來從死人身上借了幾把又都不順手。
至今為止,這把扣去了所有裝飾之後坑坑窪窪的大丑刀,已經是洛九江能找到最趁手的一把兵刃了。
在銷魂界的法器店里,你能輕松買到第一流的迷魂藥、三五個靈石甚至能拿到一對兒外界難求的春情蠱(雖然是不是真貨還不好說),各種藥物和助興的東西更是俯拾皆是……但洛九江以披香宮為圓心跑了方圓千里,仍然找不到一把太好的刀。
洛九江現在非常想念他的澄雪,也想念陪伴了他十年有余的老伙計。
楚腰听到了自己身後的動靜,有點隱晦地向後瞟了瞟,看清是洛九江後才放松下來。他沖著洛九江轉身,讓開了後面那個女孩,但沒等他完全朝向洛九江的方向,女孩子就驚叫一聲重新躲在了楚腰身後。
不過這一讓的工夫里,以洛九江的目力足以讓他把這女孩子看個分明。他看清了對方臉上干涸的一點飛濺的血跡,也看清了女孩脖子上纏著一條粉色繡了牡丹的帕子。那帕子上洇出一點血色,顯然正是她臉上血跡的來源。
“抱歉,我是不是忘記給你留藥了?”洛九江歉意地沖楚腰一笑,正伸手入懷去拿自己的藥包,還不等上前,就先看楚腰對著自己輕輕搖了搖頭。
“你……”楚腰抬眸,盈盈的目光欲言又止,他宛轉地提議道︰“你才回來,沾了一身外面的風塵。我知道前面有一段河流活水,你身上這件袍子,就讓我為你洗濯一番吧。”
“啊?”洛九江愣了一愣——不怪他愣,畢竟楚腰這種風格的朋友,他以前也很少遇到。別說他從前的好友大多都是男性,就是女性如封雪小刃,也沒有哪個願意主動說幫他洗衣服的。
但鑒于那個“所以你叫什麼”的前車之鑒,洛九江還是思考了一下楚腰話里了意思。
他冰雪聰明,一點就化,抬起袖子湊近鼻端問了問︰“不好意思,是不是我身上血味兒太重了?”
楚腰就只是一味地笑,不說話。
看楚腰身後女孩子抖如篩糠的模樣,洛九江也不敢接近她。他拿出懷中藥粉拋給楚腰,見他接下才放心去找個遠地方換衣服。
眼看著洛九江的身影消失在密林里,楚腰才一把把女孩從自己身後拽出來。他把藥瓶拍進女孩子的掌心,用口型比給她看︰“走!”
女孩子仍然沒能明白過來,她顫抖著、口齒不清且斷斷續續地說︰“可剛才……法器反彈,我殺了大人……”
楚腰猛地把女孩的嘴巴捂住。他睜圓自己的桃花眼,讓目光里天然就藏著的那縷深情繾綣都化作一種魄人之色。他用氣音一字一頓地說道︰“他們現在都死了,沒人知道是你。如果今後有人查問你們,你永遠永遠不要承認。”
飛快地說罷這話之後,楚腰將這女孩重重一推,用氣聲喝道︰“還不走?”
女孩像是明白了什麼了,如同受驚小鹿一樣頭也不回地飛奔進了林子里,她離開的方向與洛九江的正相反,兩人軌跡一劃,大概能得到兩條平行線。
楚腰用眼楮瞟了瞟洛九江所在的那片林子。見一時沒有人要出來的意思,便拔出地上橫尸的死人的兵刃。正好這人用的是把長刀,楚腰就學著自己先前看洛九江動手的樣子,拿差不多的刀口在他胸前那處血肉模糊的炸痕上補了幾記。
他理解那女孩為什麼那麼驚慌。有外人潛進來,把這些作威作福的修士大人們統統殺了是一回事。但是要是爐鼎們竟然自己內部動手反抗,奪取了一位修士大人的性命,那就是另一回事。
這人的死因一旦被發現了,這一批的三百多個爐鼎,全都不會有好下場。
感覺掩飾做夠了,楚腰這才丟下刀,從自己領口捏下一顆小小的棕色珠子。那珠子看起來不起眼,在掌心一搓卻化成一蓬香粉,恰到好處地掩去了自己手上沾的一點血腥味兒。
他前襟上原本有兩排對稱的棕珠,如今已經有七八個位置都是空的了。
其實洛九江堂堂一個修士,下手利落又有神識靈力護身,連攻擊都能隔在外面,就不要提塵土血跡。就是殺了再多的人,他又怎麼可能沾上血氣?
只有楚腰這樣的爐鼎,哪怕只砍了幾刀死人,身上都會染上血味兒。
楚腰眸光一閃,神色又似不平又似譏誚。但隨著樹林里傳出衣角和樹枝摩擦的響動,那絲異樣的神色通通都沉澱下去,最終只剩柔婉和順的平靜。
然而等洛九江從那林子里鑽出來的時候,楚腰是當真驚訝了。
洛九江頭發上還帶著未干的潮氣,顯然是听了楚腰的指點,自己往前摸到了河邊。不過他沒洗涮那黑漆漆的袍子,反而是把自己囫圇個兒地在河水里泡了一泡。
他一邊走一邊搓著掌心低頭聞一聞,迎上楚腰有點訝異的目光,洛九江只是笑道︰“都洗干淨了,別嚇到你們……哦,那姑娘走了啊。”
“是的。”楚腰緩步站到洛九江身邊,對著他垂下自己的頭,露出一段白生生的頸子。他的姿態相當柔順,說出的話也只有更溫柔。
“有的時候,我不太知道該怎樣和你相處。”楚腰抬起頭來,目光只和洛九江對接上時一閃,就很快地偏開視線,他語氣里有點彷徨,帶著種山崖上搖曳白花的細弱無措,“我從沒有遇見過你這樣的人。”
楚腰的目光里永遠都帶著深情和真心,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外人始終都不太能分得清他究竟何時是真心,何時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