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霜流那張嘴基本已經到了開光都沒用的境界,他從來不忌諱提及自己的仇家——而且就洛九江感覺,他仇家也應該不少,還基本都是一言不合惹上的。
他稱呼游家老祖是個“生了二十多圈蘿卜蹲的種馬”,管青龍叫“垂垂老矣不能飯否的老蔫吧龍”,還把朱雀叫成“八百年不動的抱窩母雞”,至于公儀竹,就更是“恨不得屁股後面別三把大掃帚,好給他開屏專用的騷包囚牛精”。
然而他竟然從未提及過玄武。
洛九江心念電轉,往常被他忽視的那些細節匆匆在他腦海中劃過。
能以人類之身承載道源的唯二兩人、靈蛇、玄武龜蛇一體、不曾被提及過的玄武二字……
幾條零碎的線索就這樣穿綴起來,洛九江雙眼睜大,他不可思議道︰“我師父他是玄武界的靈蛇?”
他就像每個家族里都有的那個晚輩,就算家里的事外面都傳開了,可他仍然是最後知道長輩私事的人。
這實在是一種很難克服的思維定式,年輕人很難想到長輩們也曾經有過相當精彩的故事。
雖然他們本來應該是最熟稔又親密的關系,然而少年人對長輩的舊事往往還不如旁觀者清楚。
然後或許在某個時刻,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的師長,我的長輩,不是一開始便這樣成熟,這樣穩重,這樣有耐心又肯對我語重心長慢慢教的?
換到洛九江身上,那幾乎就是——原來我的師父,不是一開始就這樣冷漠,這樣刻薄,這樣陰陽怪氣又陰晴不定的?
……他怎麼就,實在不能相信呢?
寒千嶺一眼看出洛九江在想什麼,他默然片刻後,幽幽道︰“枕先生的話,應該始終都初心未改吧。”他相信枕霜流年輕的時候肯定也是那副死樣。
洛九江用力搖了搖頭,把那個不著調的念頭甩出自己的腦袋。
實際上,枕霜流曾經和玄武界有舊……或者說有隙的事,此時已經佔據了他的大半注意力。
師父他是靈蛇主,而靈蛇曾經是玄武的一部分,師父至今都不願再提玄武界。
僅僅是這簡單的一句話,過去歲月中的驚濤駭浪,就無聲地在洛九江面前抖開了一個角落。
“所以,玄武的戰帖除了發給四象界中的其他三象之外,還發給了我師父。”洛九江喃喃道。
因為他師父是從玄武界中走出的“故人”。
洛九江能夠想象,在玄武這一番動作之後,他的一舉一動必然都成為三千世界注視的焦點。而作為四界之中唯一沒有名列四象界的界主,那枕霜流此時又要受到多少關注?
現在本就是師公重塑身體的關頭,師父無暇他顧,又被掀開這樁舊事……可他從前明明連玄武兩個字都從來不提。
洛九江想到這里心情沉重,眉眼又不由往下壓了一壓。
然而很快地,早前看他們兩個聊天時氣氛正好,就悄悄退出殿外的下屬重新上前叩報,又帶來了第二個壞消息。
“宮主,靈蛇界又開啟了通訊水鏡,您……”
洛九江和寒千嶺對視一眼,心知在這個當口,又是短短時間內的第二次水鏡聯絡,枕霜流顯然必有要事。
他們匆匆趕到安放水鏡的大廳之中,鏡中枕霜流抱臂而立,臉色陰沉的嚇人。
也不顧他們兩個究竟能不能接受,枕霜流劈頭便道︰“你們最近做好準備,我剛剛接到消息,青龍已死,死前將道源傳給了囚牛。”
不等洛九江反應過來這個消息,他又緊跟道︰“公儀竹接任青龍書院院長,如今風雨飄搖之際,他大概走不開身。原本他還想上趕著過來替你師公重塑身體,現在這事必然泡湯了——九江,你最好回來。”
洛九江還沒有回答,寒千嶺就先替他答應了。他說︰“可以。”
然而枕霜流冷笑斷言道︰“我徒兒回我靈蛇界,理所當然,不用旁人代答。至于你……也別想打著隨他一起回來的主意。”
寒千嶺和枕霜流隔著水鏡無聲對視一眼,這場無聲的對峙是寒千嶺先撇開目光。他看似好脾氣地微微低頭,然後轉身走出了這間安放著水鏡的大廳。
他一走出去,瞬間就把洛九江的魂兒牽走了。
等三四息後他重新回轉,洛九江不顧還在水鏡之前,捏了捏寒千嶺的手,低聲問道︰“你去了哪里?”
“門外,找那個傳訊的下屬。”寒千嶺淡淡道︰“我想了想,還是叫他去炖兩只喜鵲吃。”
第236章妖妃
這下屬接二連三地帶來了“枕霜流第一次水鏡傳訊”、“玄武界事變”和“枕霜流第二次水鏡傳訊”等壞消息,並且接連打擾了寒千嶺兩次好事,確實應該炖只喜鵲改改那個報喪的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