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回冠也沒束,甚至還光著一只腳,好像就是得知消息後驚駭過度,因此就這樣披頭散發地跑了出來。
而他這樣狼狽的模樣,洛九江竟好像見不著似的,還笑嘻嘻地習以為常。
“別說了。”陰半死抖著聲音打斷了他,很快又加大音量吼了一句,“別說了!”
洛九江一下子頓住了,他有點發愣地看著陰半死,神色間是滿滿的怔。
陰半死深吸一口氣,好像有一瞬間心痛得說不出來一樣——然而他可是當世最精妙的大夫,怎麼會醫不得心痛?
他向前踉蹌了幾步,因為一只腳沒穿鞋,走起來難免深一腳淺一腳。
陰半死一把握住了洛九江的肩頭,聲音虛弱得好像得了重病︰“你跟我說過……先生曾經寄語給封雪……你帶我去听听。”
“……”
洛九江好像成了個啞巴一樣,一言不發地扶住了陰半死,默默地和他一起,走到了封雪的房門前敲響了那扇門板。
封雪被他們兩個進來時的臉色嚇了一跳,听到洛九江提出的要求後依舊心緒不穩。她抖著手把頸間掛著的牌子拿出來,因為動作太過粗糙,拉扯了幾次才把玉牌擺到桌上。
“怎麼了,你們別嚇我……”封雪小聲地說道。
沒有人回應她,只有寒千嶺無聲地按了按她的肩膀。
玉牌里的聲音被神識導在空中,那和悅的語氣、優雅醇厚的音色、軟硬兼施地說明著封雪的身份,正如同那個永遠含笑溫文又從不退卻的先生。
一時之間,那人仿佛近在咫尺的面容,瞬間浮現在每個人腦海心頭。
陰半死突然扯緊自己的喉嚨,如一頭暴躁傷獸一樣嘶聲高呼!
洛九江猛地打了個寒戰!
他就像那些因為親人過世而極度悲慟的家屬一樣,平靜地撐過了整個葬禮,終于在收拾遺物的時候崩潰得一敗涂地。
他抽刀直劈,僅僅用了不動靈氣的一刀,就把封雪屋里的一張霜木的八仙桌砍成兩段,杯盤茶盞跌落一地。
于一片狼藉之中,洛九江雙目赤紅,恨聲疾道︰“玄武!玄武!我必殺你!”
第248章故人歸
有關公儀先生離開的消息,白鶴州終究沒有把它壓抑太久。
在洛九江得到傳訊後的第三天早晨,白鶴州親自伴著一位身穿麻布僧袍的僧人走上高台,用沉郁無比的語氣向眾人宣布了這個消息。
他深切地表示了自己對于公儀竹西去的遺憾,並且誠摯地請來了靜慈大師為公儀先生超度。除此之外,白虎主還巧妙地運用了話術,無聲地把緊張和恐慌的氣氛施加在每一個人的頭上。
封雪始終在台下對白鶴州冷眼旁觀,听著那三寸如簧巧舌在言語中煽動起各種情緒,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冉冉升起的偉大政客。
可在她的那個世界里,人人都有一個基本常識,那就是——政客許諾,全是放屁。
白虎宗主白鶴州,他的形象確實更接近一個掌權者,而不是什麼能領導修仙界眾人對抗黑暗勢力,一呼百應,德高望重的前輩高人。
想到這里,封雪左右兩邊轉頭看了看,只見到洛九江和陰半死將沸騰人群盡收眼底,臉上都各自泛出些許的疲憊之意。
人群輕易地被白虎主挑撥起喜怒,他們為公儀竹的逝去悲傷,因自己的安全朝夕不保感到恐慌,在得到白鶴州的某一個許諾後欣喜若狂。
而當靜慈大師原地打坐,豎起手掌喃喃念經超度時,白鶴州的名望順勢暴漲,短短的一天里就被拱衛成真正的眾望所歸。
這些人里,有虛情假意順水推舟的,他們知道公儀竹消息的時候可能比洛九江還早,但始終裝成一無所知的樣子。
也有真正愚昧,只是為自己的性命感到擔憂的。公儀竹的離去對他而言只像劃去了一個數字,他滿腦子想得都是“連那種大人都死了,那我的小命豈不是危在旦夕?幸好還有白虎主!”
白虎借公儀竹的逝去攬權,有人在人群中渾水摸魚,有人渾渾噩噩地盲從眾人的意見,雖然高台之下聚集了這許多人,可是又有多少真正是在為公儀先生悲傷?
——他們沒有自己見過公儀先生,只是或多或少地听過他的逸事。他們不曾親眼目睹過公儀先生的風華,不知道那是一個該怎樣被敬重的人。
對于白虎主借機收攏人心的行為,洛九江都氣不動了。
他只是旁觀著鼎沸的人群,旁觀著白鶴州使用他的花言巧語,再耐心地等待著高台上的靜慈大師把這一場超度的經文誦讀完畢。
當衰老的靜慈大師佝僂著身體,滿滿自高台上分人潮而下時,他朝陰半死,也就是洛九江這一小撮人堆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