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態度這樣坦然自在,洛九江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說起來謝春殘前半生基本都生長在死地,那地方活下去都很艱難,更別說能吃到什麼好東西。
好不容易他修為上來一些,有本錢兌換些不錯的食物,死地卻閉集閉了整整三年。
至于後來的這段日子,他心懷著報仇的執念,就是噎金咽玉恐怕也嘗不出味道,更何況餐風露宿顛沛流離的日子絕不會太少。
從謝春殘滅門那日起,到現在能安安生生地端碗吃一頓海鮮面,已經整整過了十六年。
難怪他會吃得這麼香。
屋子里還殘留著一點淡淡的湯面香味,洛九江剛醒時沒有在意,現在卻被謝春殘勾起一點饞來。
洛九江表情才稍稍一動,謝春殘就露出了一個心領神會的壞笑。他瀟灑地沖洛九江比了個手勢︰“等著。”,三兩步走到房門處,伸出腦袋過去點了個單。
大概半柱香後,他就端著面碗走回來了。
從表情看,他心情大概相當不錯,還能跟洛九江輕松地說︰“順便讓他們給你臥了個荷包蛋。”
洛九江神識一掃,只覺的謝春殘干的事簡直絕了——他自己都沒做出過這麼煞風景的事︰在白虎宗風景如畫,匠心獨具的清雅小院里,謝春殘請廚子過來砌了個灶。
熱灶燒得通紅,上面架了一口臂展長的大鍋,廚師是個白胖子,腦袋剃成個禿瓢,脖子上搭條白毛巾,站在這台榭風流,草木精致,異石嶙峋的小園之中,簡直不搭調到讓人眼前一黑。
洛九江恍然大悟︰難怪謝春殘吃的這麼多也不怕麻煩,又難怪這碗面出鍋的這麼快!
一時間洛九江簡直無言以對,只好幽幽看他一眼。
不過那面條的香味實在清鮮,洛九江接過筷子,也就不過多糾結,風卷殘雲一般的吃了起來。
他一面吸著面條一面整理自己的思路,從自己昏迷前的情況開始回憶,再和自己目前的狀態加以推斷,沒過一會兒就大概明白了如今的局勢。
洛九江懂得,為何謝春殘帶著點調侃之意地形容寒千嶺“被人拉去,黃袍加身”了。
如今的三千世界,身懷道源的異種真的已經變成非常稀有的存在。
如今已經到了需要我們背負責任的時候了,洛九江靜靜地想著︰千嶺足以配得上神龍的榮耀,而我會永遠地陪著他。
回頭想想當年在七島的往事,再看看如今的情景,洛九江只覺一路走來恍然如夢。
當年七島上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又何曾能想到今天呢。
心中因為“少年”兩個字略略一動,洛九江很快就感覺到一股來自于丹田深處的召喚。
他凝神內視,只見少年元嬰依舊盤膝坐在原地,舉起酒壇敬了他一口,朗聲笑道︰“兄弟,你才喝一半就跑了啊。”
洛九江啞然失笑,就勢捧起自己手中的面碗,回敬了一口面湯。
少年元嬰把輪回之道團成個圓圓的小球,一邊在手里拋上拋下,一邊跟他開著玩笑︰“這招‘領悟遁’,你真是用得爐火純青,以臻大成之境。”
洛九江順坡下驢︰“可不是嘛,巴不得多來幾次。”
少年元嬰便大笑一聲,一仰頭把酒壇子喝了個空。
他讓洛九江記得常過來喝酒,就提起壇身繞著的那圈草繩站起來,很瀟灑地背對著洛九江的視線來處擺了擺手,悠閑地走入了那片小世界的深處。
那也是他的世界啊。
洛九江微笑著將神識收回,才一抬頭,就發現謝春殘正用一種探究地目光看著他。
倘若深究對方眼神中的含義,大概就是“瓜娃子是不是真傻了,怎麼吃著面都開始自個兒笑?”
洛九江︰“……”
他本想反擊一句,但視線在謝春殘又空又癟的左袖上停留了一下,原本含笑的目光也變得正經起來。
洛九江輕聲問道︰“謝兄,你的左手應該還可以……”
謝春殘報之以神秘一笑。
他這回大大方方地把左袖遞到洛九江眼前,示意他伸手搭一下。
洛九江心生好奇,按照對方的意思拍了拍那只原本空蕩蕩的袖管,卻在觸及布料的一瞬間里,就感受到了手指下由虛化實的力量。
那根由謝春殘手臂白骨所制成的絕殺長箭,如今正安靜地躺在謝春殘的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