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半死腦海中警鈴大作。
下意識地,在那最寶貴的一個瞬間,可以用道源抵抗一彈指,可以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後撤的一瞬間,陰半死猛然回身,抓著游甦後領的手掌改握為推,背後空門盡數大露,硬生生地把游甦塞進了那條跨界通道。
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眨眼里,陰半死的腦海近乎空白,只有公儀先生最後的一句叮囑仿佛時光倒流般清晰地在他耳畔響起。
——照顧好阿甦。
玄武顯然對此有點意外,他沒有阻攔陰半死的動作,只是輕聲道︰“新的道源之主……你還真有兩三分囚牛的品格。”
陰半死扯了扯嘴角,在他扭曲可怖的面龐上,沒人能準確斷定那究竟是一個苦笑,亦或是一聲嘲諷。
他只是心里莫名地浮現出一個念頭來。
原來如今,他也真當了一回“別人的公儀先生”。
這就夠了。
玄武那一句話幾乎是陰半死意識里的最後一道聲音,下一刻,他眼睜睜地看著這身著墨綠衫子的男人輕巧地打了一個響指,然後陰半死腳下猛然失重,天塌了。
不,不是天塌,是——
整個峽關小世界都湮滅粉碎了。
那一瞬間,陰半死眼前漂浮粉碎著的不止有山石和草木,還有一條薄薄的黑紗殘片,仿佛還帶著幾分陰半死手臂上的溫度。
第301章放走
陰半死覺得自己在某種玄妙的狀態下來回地沉浮著。他沒有翅膀,不生尾鰭,但他在空中飛翔,在深海里隨浪的波動起伏,靈魂也輕飄飄地,彷徨于遠方那陣仙樂清音的頓挫之間。
等等,哪里來的音樂?
那細微的樂聲由小及大,由遠及近,清靈的音符在誰的指下滴溜溜地轉了個彎,緩緩纏上了陰半死的手腕。
那聲音好熟悉,像是叮咚叮咚的山泉水,也如寫實一般,勾勒出一道穿過竹林的清溪。
成為藥峰峰主之後,陰半死肉眼可見地比從前忙了數倍。就連藥峰弟子忙起來時都不分晝夜,陰半死就更是難有余暇。
正因為如此,他已經很久沒有去樂峰背後的那座竹林里听過琴了。
可他竟然還記得。
他記得那座藏在竹林深處的竹廬,陰半死剛被公儀先生帶回來時,曾經躲在那里不敢出門半步。
身處那個麻衣邪教中時,陰半死生死由人,容不下除了死活之外的第二個念頭。可他既然已經脫身出來……他明白了自己如今是一副什麼樣的相貌,也並不是不知道美丑。
公儀先生不勸解他,也不強迫他,他只是每天輕輕松松地和陰半死說上幾句日常的閑話。
剩下的那些時光常常伴著樂聲,高山流水的素琴,梁祝化蝶的竹笛,春江花月的古箏……潺潺地流入每一個難以入睡的夜晚。
直到某一個夜晚,陰半死裹著一床夏日薄被,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都難以入睡,那熟悉的笛聲也沒有響起過。
反而是公儀先生親自到了他的房間,然後不等陰半死說出什麼,公儀竹就猛地一推窗扉。
紅木窗欞的兩扇窗戶豁然洞開,那一天是滿月之夜,皎皎明月正對著陰半死的窗戶,在他的那個位置上,能把一輪冰盤看個分明。
半夜白雲消散後,一輪明月到窗前*。
夏夜的清涼之氣從窗戶里帶著些許微風渡入屋內,陰半死眼前心頭一片豁然開朗。
公儀先生語重心長地和陰半死說︰“是時候了。”
第二天,陰半死自發地從那間竹廬踏出了第一步。
陰半死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此時在他耳邊響起的樂聲,好像那個滿月的月夜啊。
他覺得自己正從淺海往深海里沉沒,可死亡原來是這樣快活?
樂符彈跳著從陰半死的耳廓滑過,和當年夏夜里的那些琴曲與笛聲一樣,不強迫也不催促。
溫柔得仿佛一段平靜的舊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