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商含嬌笑得眉眼彎彎,“書院里的大家都是為了求學而來,也都是為了求學留下,或許有少數人確實貪圖小利,可院中學風清正,諸君的本性大多不壞,無論是內外門的學子,還是在書院掛單的散修,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洛九江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只散修隊伍,書院風氣以青為正色,于是來往學子散修多著青袍。那一隊男子大多面目平庸,身上青衣卻都漿洗干淨,隊伍井然有序,整齊少聲,當有老者顫顫而來時,還會很快被讓到隊伍前端。
多數人只領一個靈石,絕不貪多,靈石到手便和發放靈石的修士互相一禮,一件原本因為囊中羞澀而起,可能讓人覺得尷尬的事情,竟然也被做得彬然風雅。
“確實。”他不由贊嘆道︰“書院是個很好的地方,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他一邊這樣說著,一邊收回了視線,就在此時,他恍然在身邊紅粉中看到了男子身影,定楮看去,只見一個小郎君著一件玉色輕衫,傅粉簪花,唇上甚至還點了一抹朱色!
洛九江︰“……”他腦子警鐘一響,背後寒毛突然立起來了!
“不對啊。”他說,“商姑娘你還沒告訴我游公子要這麼多美人干什麼?而且散修中就沒有女人?”
“散修中年輕好看的女孩兒當然都在這兒。”他們這一番談話沒背著人,身邊早有姑娘看他有趣,噗嗤笑出聲來,“至于自認姿色不如,或是性格沉靜害羞的,那就在樓子背面排著——男修女修不一樣,游公子多給女修發一塊兒靈石做脂粉錢呢。”
“至于美人嘛……”那姑娘一雙眼楮生得黑白分明,神態狡黠,小巧貝齒輕咬著下唇沖著洛九江發笑,“自然是選來給游公子充實後院的,我們慕公子風采,此生非他不嫁,公子又素愛美人,像你這樣的好看男孩子正可以做他後宮三千佳麗中一員啊。”
洛九江︰“!!!”認真的嗎?
他下意識看向商含嬌,商含嬌給了他一個確定的眼神,他心中還有不信,當即便環視四周一圈,然而目光所及之處,女孩子們都沖他拼命點頭。
洛九江︰“……”
恰好此時隊伍漸短,下一個正輪到他,門口修士客客氣氣地請他和商含嬌上樓,洛九江摸著鼻子站定,有點拿不準要不要邁進去。
“……嗯,那個,我有個兩情相悅的愛人?”他不確定地跟那修士試探道。
“哦,好,真好,那、那恭喜公子?”門口修士迷茫回望,亦是摸不著頭腦。
身邊轟然爆發出一陣笑聲,花樓正門處那一圈听清此前說了什麼的女修全笑彎了腰,方才開口的女孩子湊過來小聲告訴洛九江︰“我說的是戲言,你全別當真,游公子請大家上樓,是想找人畫美人圖的。我們排在這里,只是想見他一面,再拿一朵他親手贈的花。”
說到這里,這姑娘也有點捉弄人後的害羞︰“花樓一月一開,學兄學弟見這里大多是師姐妹們,漸漸都不好意思來了,少有師弟你這樣不知就里的稀客,我們才同你玩笑。”
說罷她在洛九江背後一推︰“快上去吧,不敢再耽誤了你的事。”
洛九江啞然失笑,順著她的力道進了門。他和商含嬌走上樓去,在小童的引領下行過木廊走入室內,再繞過一扇屏風,便在屏風之後見到了那位游公子。
方才他在樓下听游公子行事做派就足以引人贊嘆,如今一見就更是令人眼前一亮。
這少年公子身著絲袍,腰懸玉帶,面如滿月,眼若秋水,發頂明珠結髻,頸間美玉垂胸,縱觀渾身上下,竟無一處不精致,單看房間布置,也無一處不考究,實在是個人間難得的人物。
他見了洛九江二人,也是眼前一亮,含笑對商含嬌道︰“游某有幸,又得見商姑娘了。”
然後洛九江就看到,商含嬌的臉肉眼可見地,一寸寸地紅了。
“是,”她聲若蚊蚋道︰“公子上次已經婉拒我做畫上美人,我卻還是厚顏來了,我有一個小兄弟……”
她聲音太低,說到這里就再說不下去,只好從後面推了洛九江一把。
游公子面上毫無不快之色,他欣然看向洛九江,聲音仍是客客氣氣的︰“兄台風姿卓然,還未請教兄台姓名?”
“我姓洛,洛日天。”洛九江回道,他看著游公子,神思卻不由一恍。
他想起了寒千嶺。
不只因為在樓下那句“兩情相悅的愛人”,更因為游公子彬彬有禮的態度和滴水不漏的做派。他的千嶺在七島面對外人時也總是這樣子的,矜持,客氣,半點也不會失禮。
“原來是洛兄,在下游甦,幸會了。”洛九江回神,便見游甦面上笑意儼然,他顯然看出了洛九江一瞬間的心不在焉,卻對此半點也不在意。
游甦氣度確實不錯,在他和洛九江簡短交流的兩三句話間,洛九江就走神了兩次,可他始終笑容不變,甚至體貼地不曾打斷。
第二次走神還是因為寒千嶺。
沒有辦法,誰叫洛九江和小時候一樣,感覺敏銳得驚人,只是一句話的間隙,他看著游甦的眼楮,在淡香繚繞的精致樓閣中,在裊裊茶香里,在透過薄紗簾帳映入的半寸陽光下,他能感覺到游甦的不快樂。
這個少年公子飲金咽玉,單是拿來做窗簾的鮫綃就寸絲寸金,他一句話的交代便可讓全書院的散修另有一份月例領,再多說幾個字還能給女孩子們多添一倍的脂粉錢。為了他要畫的美人圖,樓下足足有上百位佳人翹首以待,甚至不盼能被他選上入畫,只是想見他一面,得到他親手送的那朵花。
可從他身上,就像初見寒千嶺時那般,洛九江沒能感覺到快樂。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對洛九江看不順眼,他眼神中對洛九江的欣賞十分誠懇,在發覺洛九江走神後也並不惱火,只是嘆惋地看著洛九江的衣裳——這黑袍還是從森林里穿出來那一身,別說灰土遍布,邊緣甚至有干涸的發黑血漬︰“洛兄一路風塵僕僕,一定勞累得緊了。”
洛九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游甦雖為了避免他尷尬不明說,卻明顯以為自己頻頻走神,是因為遠道而來累到了。
游甦輕輕擊掌,就有侍女腳步整齊地走入屋內,靜听他吩咐︰“你們服侍洛兄下去更衣用膳,必使洛兄賓至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