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教了。”那人誠心誠意地躬身行了一禮,隨即又請教道︰“那敢問這一招叫什麼呢?”
“……不可說。”洛九江幽幽道。
“啊?”
“我的意思是……你就當這一刀的名字叫不可說吧。”當時已經成為刀神的洛九江默默丟下這一句,在眾人或百思不得其解,或狂熱而飽含著“刀神果真高深不可莫測”的眼光中獨自走遠了。
仔細一看,背影還有點蕭瑟。
後來有人專門收集洛九江的逸聞編成集子,有關這“不可說”的刀招之事自然也就成了一段眾口相傳的無頭公案。
等這故事再兜兜轉轉重回洛九江的耳朵里,幾乎已經走形到面目全非。一向豁達爽朗的刀神大人一口熱茶噴了出來,無奈和著苦笑一起掛了滿臉。
他刻意不說這一招的名字本就是為了防著這種事,沒想到到底還是沒防住。
當然,這一招的名字遠比修真界里的那些傳言更加驚人而直白,拿封雪的話講就是堪稱信息量極大的微小說典範——因為它就叫“對不住了,老泰山!”
不提百年歲月之後的久遠故事,暫把話說回此刻洛九江領悟刀勢之時。
當洛九江和龍神虛影直面相對之時,山洞中烏壓壓地掀起了一陣陰沉的颶風。
這處山洞空閑不大,幾乎每一分都被龍神虛影的身體填滿;然而在這條藍龍影子的每一絲空隙里,如今都塞滿了細小輕薄如蟬翼銀針的刀勢。
無數刀勢上下應和,前後相交,仿佛流動的水,也如同無處不在的風,它們在不聲不響之中已然擰成一體。
颶風呼嘯,每粒被其揚起的泥土都蓄滿了力道,在山洞岩壁上打出一處處坑窪,而那凝結而起的刀勢在方寸之中流轉出不可抵擋的氣勢,磅礡如東海,沉重似泰山。
颶風的最末端,是洛九江穩穩持著刀柄的手。
洛九江握著自己的刀。他攥著澄雪,神色淡然又篤定,就仿佛眼下正被他揮出的不是一把身外之物,不是才配上還不到兩年的新刀。他如此信任自己的愛刀,正如信任自己本身。
在如今這種必死之地里,他居然也能以弱勝強,憑自己悟性生生開出一條活路。這也就難怪後來有個關于洛九江的傳言︰據說靈蛇島少主洛郎,只要一刀在手,那便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連混沌也敢逞性斬斷。雖然單人匹馬,但卻是無可匹敵。
而這傳言……與其說是個謠言,倒不如說是個預言。
它並沒有哪里說錯。
…………
颶風般的刀勢與龍神虛影僵持片刻,隨即幾乎是肉眼可見的,那藍龍影子身上宛如琉璃碎裂一般,蔓延開無數細碎的崩裂紋路。
而反觀洛九江,雖然表情依舊凝重,卻沒有任何吃力勉強之感。
當藍龍虛影遍身都被那密密麻麻的微小裂紋布滿之時,仿佛時間都在此刻停駐了一瞬。在那個至關重要,一決勝負的時刻,藍龍連瘋狂而暴虐的眼珠上都有裂痕延伸開,更給這本來就少活物氣的虛影多添了一分“非人”之感。
與它對視的洛九江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下一刻,藍龍整條龍軀都再維持不住,那細小的裂紋瞬間擴大,把它分成了四分五裂的一灘。
宛如血肉殘破零落的萬年以前。
龍神虛影在徹底破碎以前發出一聲不甘的長嘯,那聲浪一層層擊打在山腹處的岩壁之上,再一重重地變作回聲,再一次涌入洛九江的耳朵。
這一幕恍惚之間與寒千嶺的夢境重疊,無論是萬年以前,還是萬年以後,英雄末路從來都是一般悲涼。
那煙霧一般散發著幽幽藍光的龍神軀體終于分崩離析,洛九江直到此時才在眼神中透出一抹疲憊之色,他緩緩放下自己的手,又一次輕聲地重復了一句抱歉。
伴隨著那些消逝的光點一同落下的,還有一滴小小的血珠。
洛九江向後退了一步,錯開那血珠將要落下的地點。面對于如此純淨的神龍之血,在親眼目睹了它是怎麼讓神龍虛影暴漲身形以後,洛九江神色間仍然不含任何貪婪。
他只是避開那滴血,就如同兩刻鐘以前,他把這血珠特意讓給龍神虛影。
像是無法逃避的宿命一般,萬年後的龍神虛影終究走向了和萬年前一樣的結果;而險死還生在鬼門關前過了一遭的洛九江,本質也依然與親面災禍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縱使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也總有本性與執著不曾改變,因而就算重來千次萬次,大概也只是重復同一個結局。
變化的只是青山綠水,不是人心。
在洛九江的目送之下,那滴血珠默默無聲地滲入了山岩之中,沒再激起任何異動。
而洛九江則在這一刻許下了一個諾言。
“我不知道您是否還牽掛在意千嶺……但同樣的事情,只要我活一日,就必然不會讓它發生在千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