訴說這些爐鼎之間通傳的知識時,楚腰的神情全程都相當平靜,他從小到大一直都被灌輸類似的觀念,幾乎已經天然地把自己當做某種要給人類享用的“天材地寶”一樣看待,絲毫也意識不到這寥寥數語之中暗藏的可怕之處。
但在洛九江听來,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刀,刀尖統統指向楚腰自己的要害之處。
而楚腰已經對這些來者不善的尖刀視若罔聞,對他而言,時刻被轄制、被約束、被刀刃逼入血肉才是人生常態。
“關于功法問題,我們修煉的功法也都是爐鼎專用的功法。像是我,我修煉的那門功法就叫做《遣美訣》。”
說到這里,楚腰稍稍停頓,他沖著洛九江微微一笑,反問道︰“這個問題,你們外來修士應該比我們更清楚吧。”
“啊?”洛九江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奇道︰“是我們更清楚嗎?”
“是啊。”楚腰輕言細語地跟洛九江說話,只是他縱然做出再溫順、再馴服的模樣,仍然無法掩飾眼底那絲清晰的渴望。
他問洛九江︰“靈力滋養經脈的感覺……就和我殺那個人的時候感覺是一樣的嗎?”
楚腰指的是洛九江把刀鞘抵在他背心,將靈氣游走過他四肢百骸,最終凝在劍鋒上那時候的事。
洛九江何等冰雪聰明,一听楚腰的問題就反應過來︰原來爐鼎所修的功法,根本就不能讓靈氣灌入靜脈?
那修這功法有個錘子用!
“用來給人采補,用來使我們更嬌弱,更美麗。”楚腰冷靜到近乎冷淡地回答道。
“靈氣聚集在丹田,行房時恰好便于采補,更能讓客人收獲極樂。靈氣儲藏在我們的皮膚血肉,能讓我們容光煥發,肌膚嬌嫩柔軟,更容易留下痕跡,也更容易愈合。”
說到這里時,楚腰像是想起了什麼,抬起手來撫著自己的唇角淡淡一笑。
他這半邊臉之前被那修士掄過一記耳光,然而如今肌膚晶瑩如玉,嘴唇紅艷飽滿,一點受傷的痕跡也沒有留下來。
當然,換了個真正的金丹修士,同樣的傷口也能這麼快地愈合。可是修士和爐鼎愈合的原理完全就是兩回事。
洛九江看著楚腰半張如圭如璧的面孔,突然理解了他對于自己的認知怎麼會那樣離譜。
爐鼎已經有了爐鼎自己的功法、自己的群體分類、自己的內部生存方式……盡管身體確實還屬于人類,但從認知或者文化上來看,他們幾乎已經是衍生出的另一個新種群了。
他們不自認為人類,當然更不覺得自己是異獸或者妖族。因為人類、妖族和異獸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的敵人。
此時他們正踫上第五個強壓著爐鼎不放的銀面客。洛九江心情低落,隨手一刀取走了這混賬的狗命。他拋給地上那個衣衫殘破的爐鼎一件外衫,又笑著安慰了他幾句,心里的感覺卻相當沉重。
無論是他現在救下的這個爐鼎,還是他身後的楚腰,到底哪里會是他們的歸處呢?
說到底,最讓人感到諷刺的是,最後竟然是窮奇這個充斥著罪惡和無數爐鼎血淚的銷魂界,成為三千世界中大多數爐鼎的聚集地。
……聚集地。
想到這里,洛九江突然有了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
這想法還只是一顆種子,是一個不成熟的初步構想,但此時此刻,沒人知道它最終會孕育成什麼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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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公儀竹收到朱雀急報的時候,顯然已經太遲了。
沒人能夠想到窮奇會突然地出現在朱雀界內,因為此前的一切的跡象都顯示著,窮奇一直都好好地待在他的銷魂界內,預備著他那慣例性的、驕奢淫逸的春色大宴。
更何況耍蛇的一般沒有腦子說謊,明明枕霜流已經證實過窮奇此前受了重傷的消息,他現在應該乖乖地縮在銷魂界養傷才是。
然而事態就是這樣不容喘息,窮奇饕餮聯袂而至朱雀界,意指何人簡直都不用想。
除了常年棲息于朱雀宮的四象朱雀,乾之道源的持有者外,又有什麼事值得兩個九族聯手?
可為什麼是現在?為什麼是朱雀?北有椒圖,西踞白虎,東方還有奄奄一息的青龍與他囚牛,怎麼此時此刻,窮奇一點風聲都不透地直奔朱雀而去?
這其中的道理別說公儀竹想不明白,就連枕霜流卻滄江二人,甚至連玄武得知消息後都吃了一驚。
其中內情,卻不足為他們道了。
當初九族聯手偷襲分開混沌之後的龍神,他們驟然暴動,將朱雀利用封印釘死當場,然後對龍神展開了一場蓄謀已久的伏擊。
被血色塵封的歷史充滿了混亂和暴力,在龍神嘶吼著降下血雨,以生前最後力量將世界撕成三千多份的時候,很少有人還有余心把精力投注到朱雀身上。
所以,至今連九族的傳承都回憶不起,當年那個把朱雀死死釘住的陣法里,是不是有誰做了什麼手腳。
那個把朱雀控制在原地的陣法中混雜了龍神未能驅除干淨的混沌之力,那一道鋼鐵般堅硬的青岩貫穿了朱雀靈力中樞聚集的兩塊逆骨。于是從此以後,從生到死,朱雀將被永遠地穿在這根石柱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