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春殘和寒千嶺同時把目光投向洛九江,而洛九江終于想通了其中關節。
沒有錯,那個潛藏在背後殺機暗露的朋友、那個藏頭露尾,最後還表現出一點點虛偽仁慈的朋友確實就是白鶴洲!
大半個月前曾經在洛九江心頭一閃而過的疑惑,如今成了對謝春殘遭遇的最好印證。洛九江咬著牙說道︰“比斗場那三個字,‘白虎主親自題上去的墨寶’……怪不得是用旗子,怪不得是掛著一張幡!”
那一眼之下,就讓洛九江覺得斗字斗意呼之欲出的三個字乃是書祈。
只是它在謝春殘手中被用得不但出神入化,而且還能因地制宜。可到了白鶴洲手里,就只剩一個徒有其表的空殼子。
白鶴洲的書祈和謝春殘的書祈其中的精神骨骼都相差太大,因此洛九江才沒認出來它。
說起來,洛九江早就覺得不對︰比斗場那種地方,掛匾立碑都算適宜,可為什麼會用一根長桿高挑起一張紅幡?
因為白虎主的書祈是偷來的。
謝氏的書祈一貫寫在衣衫里側,要用特殊的布料作為載體。而謝春殘作為謝氏最有天賦的幼子,年方五歲就能在紙上做出書祈。
而白虎主這個厚顏無恥的盜竊者,這個鳩佔鵲巢的卑鄙者,即使千方百計地弄到了書祈手段,年紀也比謝春殘虛長百年,可至今都只能照本宣科地用布料來制作書祈。
他奪來了別人的心血之作,強行把這門技法據為己有,然後居然還堂而皇之地把那罪證高懸在宗門之中。
洛九江見過饕餮的高高在上,見過窮奇的自以為是,但還是第一次見識到白虎主這樣的狡詐和虛偽。
洛九江簡直要為他的卑鄙無恥程度感到震驚。
“什麼比斗場?”謝春殘追問道。他緊盯著洛九江,不放過他的任何一個眼神。
他的目光銳利的像鷹,凶殘的像豹,眼神里滿是被這些年來生死一線的生活打磨出的冷酷和堅硬。
洛九江盡量采用了最委婉的說法,然而即使這樣,在听了他的描述之後,謝春殘仍然要忍不住仰頭大笑。
他被這事情荒謬地笑出聲來,他笑到兩眼都泛滿淚花︰不好笑嗎?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這麼可笑。
謝家驟然富貴,他們知道自己踩在刀尖上,他們知道自己步步都該走得小心謹慎。他們幾乎防範著所有預計到的危險,卻沒想到最狠的一刀居然來自最信賴的靠山和朋友。
而白鶴洲他身為白虎宗主,身為四象界中的一界之主,他幾乎就要富有四海,和謝家根本是折節下交。與他相比,謝家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能讓他看上眼,然而他偏偏就貪圖那最要命的一件東西。
即使已經掌握了書祈的方式還不夠,他要做那個唯一。
“我要殺他。”謝春殘冰冷地說。他看上去冷靜鎮定,實際上顯然早就被氣得亂了陣腳。在短短的一息之中,他竟然連續把這四個字重復了三次。
“謝兄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洛九江斷然接口,打斷了謝春殘的喃喃自語,“白鶴洲,我們一起殺了他。”
“茲事體大,我們可以從長計議。”洛九江拍了拍謝春殘的肩膀道,“謝兄,你……”
謝春殘看了洛九江一會兒,突然近乎突兀地說道︰“九江,你來陪我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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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月無聲地映亮了院中拖長的人影,一條長長的案幾被安置在小院之中,桌上無菜唯酒。
竹葉青、金睫露、文君酒、黃藤酒、瓊花房、豐和春、清白堂……雕花長幾從頭到尾擺滿了大大小小的酒器,從玉壺銀瓶象牙樽,到金杯瓷斛寶石斗,最清冽的酒液和最粘稠澄澈的玉液釀相互挨著,院子里蒸騰了滿院的香醇酒氣。
謝春殘捧起長幾上最大的一只壇子,抱在懷里至少有五斤上下。他托起酒壇來仰面向天,酒液淅瀝而下,他的喉結也來回地滾動。多余的酒液全都潑在臉上衣上,濕淋淋地順著自己的鬢角滴答往下淌。
等謝春殘甩手把那圓溜溜的酒壇摜在地上摔成碎片時,他一張臉都濕漉漉的,用袖子胡亂抹上去一把,足以讓人分不清是酒還是淚。
他大口大口地哈著氣,雙目里血絲儼然,滿眼赤紅。
“都是好酒,蜇人得很,直嗆眼楮。”謝春殘愴然笑道。
洛九江的拳頭握緊又張開,最終還是抄起一只四腳獸首的高觥,一口氣喝了個干淨,然後當啷一聲把那觥杯砸在地上!
他吐出一口長氣,強笑道︰“這酒勁力太足,我要拿不穩了。”
兩人四目相對,眼神里閃過同樣悲憤的自欺欺人。
過了一會兒,謝春殘哈哈大笑兩聲,高聲吟道︰“豈能辜負如此好酒良宵?”他搖晃著身體湊到案前,劈手端起了一只水晶盞。
誰也說不上這個晚上,他們兩個互相陪著喝了多少的酒。
只是喝到最後,謝春殘發起了酒瘋,書香世家的後人,就連醉酒也比別人醉得更風雅些。他從懷里抽出一只成人男子拇指粗的狼毫,伸手抱著一小壇竹葉青,蘸著那微碧翠綠的酒液,淋灕字跡眨眼之間就揮上了雪白的牆面。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謝春殘喃喃自語,在落下第一句頓挫的間隙里,他順便就著酒壇壇口又灌了自己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