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靈符?”李霖又重復了一遍, 神情嚴峻。
“正是。”談昌咬牙說道,他不能急,他還要跟李霖說清楚。“此物是用來鎮壓不干淨的東西的……刻在這里,是讓死者的靈魂無法超脫, 無法……伸冤。”
李霖的臉刷一下黑得徹徹底底。
他一把拔出了腰上佩劍, 厲聲道︰“讓開!”談昌默默退後,撿起被李霖丟在地上的紙傘, 上前為他撐起。李霖刷的一聲抽出寶劍。寶劍在石頭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一次, 一次。談昌忍耐著。細雨在傘上招搖,喧囂在耳邊狂躁。
“主子, 讓屬下來吧!”終于, 決明也忍不住上前。
李霖卻誰都不搭理,繼續一下下的磨著, 直到那符號已變成粗糲的無意義凹凸,他才松開手站起身。當啷一聲,已變成一塊廢鐵的劍落在地上。
“沐澤……”談昌小聲地叫他。
李霖突然抱住了他。那是用盡全身力氣的一抱, 他幾乎是把談昌按進了自己懷里,揉入骨血之中。
小小一方紙傘,將他們二人與世隔絕。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早該猜到,怎麼會,怎麼會有那樣蹊蹺的病,老師又一向……我怎會猜不到老師是被人害死的……”
李霖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說到最後一句有些泣不成聲。
听在談昌耳中, 這話卻是另一番意味。
“誰!是誰!”談昌的手也箍緊對方的腰身,一股蠻橫惱怒的樣子。他已經控制不住體內翻騰的靈力,只待李霖說出一個名字,他便要直接沖過去報仇。
決明已經識趣地退到了稍遠一些的地方,避免听到不該听的。
談昌的表現似乎讓李霖的理智回來了,他稍稍放松了力道,以安撫的姿勢抱住談昌。“談昌,你別急,不要急,我一定會給老師報仇,我發誓!”
“還能是誰……”
談昌呆呆地重復了一遍。
鎮靈符就刻在這里,懂得如何用,又能在太子太傅的墓動手腳,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做到,稍稍一動腦筋就知道。
“不夠,我們要證據。”李霖的手從談昌臉頰邊劃過。他才意識到方才磨石頭時,掌心已經擦破了。談昌感受著近在咫尺的血腥味道,不安地皺起眉,“你不該……”
“我必須這樣。”李霖的聲音冷酷,決然。
談昌也意識到這句話的分量。若是為了證據,不毀掉那鎮靈符難道要讓談先生始終被困于此麼?他定定看著李霖重新走到墓碑邊跪下,拿起方才的香禱祝,“老師,學生李霖在此發誓,必定會找到是何人害您,將他繩之以法,以告您在天之靈。”
談昌不由自主地把手貼在臉上,那血跡已經不再溫熱了。
“擦擦吧。”上香,擺上祭品。李霖走來,把從不離身的帕子遞給談昌。“我們得快些回去了。”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李霖看起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他又扭頭對決明說道︰“快些回城,在外呆久了不安全。”
決明正有此想。
兩人回到馬車上。談昌為了省事直接披上裘衣變成了狐狸,只剩一件打濕的長袍掉在原地。李霖把狐狸抱在懷里,用帕子細細擦淨他毛發上的水珠和干涸的血痕。然後將小狐狸嚴嚴實實捂在懷里。
“小心著涼。”
說完這句話,李霖便靠在軟墊上,靜靜看著窗外,一言不發。
他在想什麼呢。談昌默默看著李霖。
他知道李霖在談先生墓前立誓的分量,這不容易。最大的懷疑對象自然是國師,可是國師受景和帝恩寵,受官員百姓推崇,僅憑一塊凹凸不平的石頭,幾人空口白話,景和帝難道會信嗎。
不說那鎮靈符已經毀于李霖劍下,就算還在,恐怕他們也說不過國師。
馬車快速折回宮城。
其實他們離開並不久,宮城之內,仍是滿眼火紅,喜氣洋洋,但是在李霖和談昌看來,那歡樂喜悅早已隔了一層。
馬車直接回到咸陽宮。
錦瑟見到太子殿下渾身濕漉漉的,少不得氣急敗壞地罵上決明幾句,又連忙吩咐準備洗澡水。李霖卻說︰“不要緊,讓孤一個人呆一會。”
錦瑟一愣。
“孤獨自坐片刻,便去洗澡,你先叫人準備吧。”
李霖又重復一遍,錦瑟立刻回神,叫其他人都下去了。
李霖把談昌放在桌上,自己攤開一張紙。他先是寫下一個“墓”,又在旁邊寫上一個“符”字,但是剛寫完,他便在那個字上打了個叉,又在下一行寫上“七年前”。
“孤在回憶當年的事還有哪些細節。”李霖沉聲說道。
七年前,談太傅去世的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李霖也不確定到底哪些是和談太傅的死有關的,只能盡可能地回憶當時相處的細節,一一記錄。
也許是李霖疑神疑鬼了,可他分明記得那時候談太傅的舉止也十分神秘,他本該早料到什麼,可是……
談昌也在回憶。他離開談先生的時間,比李霖更長。而且,是談先生主動把他送走的。
到底是為什麼呢,明明他和談先生、李霖相處很好,他也能看出談先生是真心待他,為他取名,教他讀書認字,甚至談先生會說,老天憐他喪子,又賜一子與他。
究竟是為什麼……
那時候……那時候……談昌趴在桌上,用兩只前爪抱著小腦袋,努力地回憶。
蒼老而疲憊的聲音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響起︰“你是瑞獸,然而這世道容不下異獸,懷璧其罪,你還是快快離開這里,遠離塵世吧。”
同一時間,李霖的筆在紙上落下了“入宮”兩字。
他的確記得,在染病前不久,談太傅入宮一次。那時談太傅已經致仕,為何突然要入宮?
“殿下,莫耽擱太久,小心著涼。”門外又傳來催促聲。
李霖把筆擱到一邊,起身去沐浴,臨走之前不忘把小狐狸也帶走,扔給德善。“帶談昌去洗澡。”
德善和錦瑟均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