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吧。”景和帝看向長子,疲憊煩悶。
李霖已經檢討過自己犯下的錯,此刻便不緊不慢地說︰“書房之中,只有兒臣一人。兒臣不知是什麼說笑聲音。”
說到底,這些都是竹葉說的,上下嘴唇一踫,什麼話都能說出來。
竹葉怯生生繼續道︰“奴婢還听聞,殿下沐浴時屋里有太監的衣服……”
“啪!”
一聲脆響,是景和帝把裝飾用的玉如意摔成了兩段。
“就是暹羅的王太子在宴會上討要,被太子拒絕賜下的那個太監?”
出乎意料的是,景和帝的聲音還十分沉穩。只是這個問題,注定了無人回答。
“帶下去,杖斃。”景和帝不想再看,閉上眼揮揮手,讓人把竹葉帶走。
“陛下饒命!陛下饒命!”竹葉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是這麼個結果,當即哭喊著,“殿下,殿下饒命!”
都這個份上了,還喊太子救命?連高公公都帶上了火︰“堵上她的嘴!”
姚信鴻也有些慌,他沒想到這些料都放出來了,景和帝還是一副要保太子的樣。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兒子嗎!
“姚家鑄下大錯,罪不可赦。”姚信鴻還沒想好,景和帝已經輕聲細語地說了起來。“姚信鴻罷黜不可再用,叫順天府按律令判,給姚家三房留一條血脈。”
高公公一一稱是,看到姚信鴻臉都白了,心里也涌起一股快意。
看景和帝話里的意思,姚信鴻這條命能不能保住都另說。姚信鴻還沒來得及求饒,也被侍衛抓小雞一樣揪走了。
乾清宮中,除了高公公,就只剩下一對父子。
“那個人呢?”景和帝突然悠悠問道。
李霖咬住兩腮,狠狠一用力,感受到血氣席卷口腔,才說道︰“父皇問的若是那太監,兒臣已經記不清了。而私情什麼,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景和帝點了兩下頭,“好,好,這宮里也該清清了。”
高公公心中一緊,便听到景和帝說︰“傳旨,咸陽宮宮人染病,太子暫居乾清宮側殿,待到清理干淨再回去。”
“陛下,”高公公忖度著開口,“大朝會上剛出了這等事,殿下住在側殿,恐怕……”
“嗯,那就各宮一起‘清理’。”景和帝隨隨便便地就做了決定。
高公公不敢置喙,他正準備出去,又被喊住了。
“等等,你親自去一趟咸陽宮。”
李霖的心提了起來。
“把那只狐狸,送到真元觀,洞虛真人手里。”
“父……”
李霖想要開口,可他的聲音被高公公蓋了過去,“洞虛真人?”
“嗯。”景和帝像是累了,眯著眼,聲音也越來越輕。“國師年紀大了,也該讓賢了。就讓洞虛接班吧。”
高公公不敢多想,趕緊離開。
宮里只剩兩人。李霖還沒想到要說什麼一個巴掌突如其來地落在臉上,掌風凌厲。“逆子!”
李霖跪下,知道自己什麼都不用說了。然而罵完,景和帝卻絲毫沒有繼續的意思,反而用平靜了許多的聲音說道︰“起來,替朕擬旨。”
李霖聞言只得站起,走到案邊研磨,然後听到那個老人一字一句地說︰“靖江王李霽,放縱母家,目無長兄,屢次犯上。朕恕其瑕釁,倍加訓誘。選名德以為師保,擇端士以任宮僚。猶冀中人之性,可以上下;蟠木之質,可以為容。愚心不悛。凶德彌著……”
景和帝的聲音越來越響,語速越來越快李霖心中也越來越緊張。這是要做什麼?
“為今之計,唯有廢為庶人,圈進長春宮,未經召見不得擅離。”
李霖說不出話來。
景和帝斜睨他一眼,又說道︰“憐惠妃愛子心切,準其探望。”
景和帝沒有降惠妃的位分。如今姚家沒了,李霽的王位也沒了,這個妃位,是為了保住李霽的性命。李霖沒有再說什麼,細細寫完,雙手呈給景和帝過目。
“用章。”景和帝低聲說道。“看在你母後的份上,這是朕最後一次準你任性。”
談昌在咸陽宮中,坐立不安。
李霖已經離開很久了,久到,談昌已經收好了準備。
這早已超過了“按時回來”的範疇,毫無疑問是出事了,只是不知道,出事的是不是李霖。唯一的問題僅僅是,他要走嗎?
若是換做從前,談昌是斷然受不了自己遠走高飛,讓別人幫著頂罪這種委屈的。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同了。他唯一想要的,就是李霖平安。
自己留在這里,給不了李霖平安。
談昌從藏身之處跳出,最後環顧了一眼熟悉的宮殿,大大方方地跳窗走了。
他初來乍到時出逃數次,最後都敗在了迷路上。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是他一心想逃離的“殘暴”的主人給他指的路。
雖然並不確定情況如何,談昌還是小心地避開了一路的侍衛宮女,最後跳上了朱紅色的宮牆。跳下去,就離開這里了。
然而談昌情不自禁地回頭。他想起他進宮的第一日,李霖追出來後手握長弓,一根箭擦著他的身子沒入牆中。
陽光下,沒了那個身影。
談昌跳下牆,沒入一條小巷。轉眼間,一身紅袍的俊秀少年從巷中走出。
白皙的手指抓起兩塊小石頭,灰褐的土石無聲無息,變成了金光閃閃的金錠。
他沒有帶任何行李,因為根本用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