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極的時候,她甚至說,我有四哥是我的福氣,可若能重來,我不會踏進襲府半步。
直到他听聞母親曾指責她言行輕浮性子狐媚之後,才明白她為何氣成了那樣。
是他與蔣修染在驚鴻一瞥之後,便開始想方設法地接近甚至是——糾纏。可母親誤會了,以為他們是少年男女不講規矩混在一起才生出的種種事端。
母親那邊,這陣子在他與姐姐細說原委,在祖父語重心長地半是警醒半是開解之後,心緒好了一些,近日已又如常與親朋好友走動了。對他說過,想讓她完全不計較不大可能,她只能當一個大面上過得去的婆婆,想像襲家老夫人對四夫人那般親近是絕不可能的。
這已是不易。
可是元娘呢?
九月末,寧元娘去普陀寺上香還願。
秦明宇請了一日的假,跟了過去。
有些話,他總要與她說明白。
寧元娘是與香芷旋、錢友梅一同過來上香的。
襲朗提前跟寺里打了招呼,閑雜人等在這一日不允入內,免得混進去登徒子橫生是非。此外,又多派了些護衛隨行。
用過午膳,香芷旋乏了,在廂房小憩。錢友梅帶著安哥兒四處游轉一番。寧元娘帶著兩名丫鬟去了菊園賞花。
這菊園是普陀寺里出名的一景,很有些看頭。尤其在這秋末時節,更難得。
只是今年不比往昔,寧元娘如何也不能專心賞花。
自從親事定下之後,她就悶在家里,每日對著親人口是心非,答應他們成親之後會盡本分,不會忤逆長輩,不會頂撞夫君。
真實的情緒,總要深埋于心底。
幾年了,也只有在這種時候,親人對她才有了笑容,有了關心。之前,連母親都說她是惹事精,都說她怎麼就不知道檢點些呢?
她惹事,她不檢點。她以前在家人眼中就是那樣的不堪。
如今呢?合家大有那種你可別不知好歹,要嫁的是秦家六爺,還是皇上親自賜婚,再不高興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意思。
這種反差讓她難受。也明白,親人麼,愛之深責之切,可那種前後態度迥異帶給她的落差,實在是難以消受。再難受也要忍著,是自己選擇的,就不能抱怨,就會盡力按照他們的意願為人處世。
她最為擔心的是,在成婚之後,秦明宇會不會疑心她與蔣修染曖昧不清。東西得到之前,不會猜忌,到手之後,才會細細觀摩,尋找瑕疵——想要得到讓人不冷靜,得到之後會讓人挑剔。
她不知道秦明宇會不會有她不想看到的那一面。
甚至不了解他,如何不擔心。
她視線散漫地掃過滿園艷色香花,心頭卻飛起蒼茫大雪。寂寥,無聲,寒冷。
?
☆、第100章
? 秦明宇遙遙望著寧元娘的側影。
素色衣飾,容顏燦若秋華。
是不需華服映襯便艷不可當的女子。
她一絲待嫁的喜悅也無,周身都透著孤單、寂寞。
本就是被強加的姻緣,換了誰也不能心甘。
他眼神一黯,緩步走過去。
趙賀卻忽然出現在他面前,低聲笑道︰“六爺,容小人通稟一聲。”
秦明宇一笑,頷首。
趙賀給不遠處的手下打個手勢。
便有人去告知了寧元娘的丫鬟,丫鬟又告訴了她。
寧元娘驚訝地轉頭望向秦明宇,之後便是彎唇一笑,點一點頭。
她的笑,是那種自嘲的笑。有幾次了,他都是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看他一步步趨近,她細細地打量著他。
一襲月白銀絲暗紋團花錦袍,身形頎長,容顏俊美。
男子的俊美,讓人描述的話,也只幾句相仿的言語。
他自然是俊美的,這一點她從來不否認。只是她身邊縈繞的都是俊美的男子,兄弟、四哥,都是極出色的樣貌。
要說秦明宇有何不同,便是身上那股子落拓不羈。
就是因為這一點,她從來就不能對他有半分好感——吊兒郎當的,辦什麼事情能讓人放心?
再看不上,也要嫁給他了。
秦明宇到了近前,寧元娘曲膝行禮,隨後問道︰“六爺找妾身是為何事?”
“說幾句話。”他說。
寧元娘示意丫鬟站遠一些,隨即做出洗耳恭听的樣子。
“我——”秦明宇發現自己竟有點兒不大適應她心平氣和的樣子,先前是準備先看她的冷臉才能說話的,“我來問問你,對婚事有沒有擔心、困擾?”
寧元娘沉默不語。
“只管說,我知道你有,而且不會少。”
“有。”寧元娘如實道,“擔心不能做公婆眼里的好兒媳,更擔心遲早有一日,你會像你娘那樣看待我。”她自嘲地笑了笑,“我出身低,不敢高看自己,所以,有時候不免猜測,你不過是因為要贏,才鍥而不舍地爭搶這許久……”
“不是。”秦明宇打斷了她的話,蹙眉道,“不準這般作踐自己!”
寧元娘訝然抬頭,看到他前所未有地神色誠懇地看著她。
“要是沒有蔣修染,我會一直等你答應嫁給我。是因為有他,我行事偶爾才會毫無章法,會心急。別的我不敢說,最起碼,蔣家不適合你,我知道你因為少鋒有多厭惡蔣家。”
“那麼,”寧元娘專注地看著他,“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看上了我什麼?”
秦明宇下巴抽緊,又撓了撓額角,不好意思說的樣子。
“只是我這張臉麼?”
“又胡說。”秦明宇再次斥責,語聲卻很柔軟,“我跟少鋒打小進宮的機會不少,宮里有大把千嬌百媚的女子,我們要是那種人,早就自己找個貌若天仙的人了……”
“你扯四哥做什麼?”寧元娘蹙眉瞪著他,“四哥跟你不同,才沒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況且他跟四嫂伉儷情深,你不準說這種話。”說著不由忐忑地望向周圍,“讓四嫂听到不好——便是反話也不能說。”
秦明宇嘴角抽了抽。
寧元娘的四哥襲朗,那就是她心里最信賴的哥哥,最尊敬的英雄,最睿智的男子,說不得半點兒不是。以前是這樣,現在,她多了一個四嫂,處處維護的不再是襲朗一個,是夫妻倆。
“言歸正傳。”她提醒他。
秦明宇遲疑片刻才道︰“再美的女子,如果沒有過人之處,也難以讓誰泥足深陷。”其實很想細細說明如何一日一日傾心的,偏生那只能是自己意會無法言傳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