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能希望一個在官場上打拼過的男子過于仁慈,仁慈之于他們,有時候是多余的東西。
錢友蘭正色點頭,“放心,我心里有數。老太爺給了我機會,我抓住就是報答他老人家的恩情了。自然,也不想行差踏錯惹人非議,平時還希望你和姐姐不要嫌我麻煩,時不時提點我幾句。”
心思如此活絡,並且極為務實,哪里需要別人的指點。香芷旋笑著應下,心里卻是清楚,末了的話,不過是錢友蘭的謙辭。日後的情形,最不濟不過是秦夫人與錢友蘭暗里對掐,錢友蘭被死死拿捏的情形大抵已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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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夏日,天氣一日比一日炎熱起來。
襲朗想循著之前的例子,早些在室內放冰,香芷旋卻阻止了他,一本正經地說自己可不能開這個先例給他惹來縱寵妻子的壞名聲。
這些事,襲朗說話是越來越沒分量了,因為她一日比一日更有自己的主見,便是滿心為了她著想,她斟酌輕重之後還是不認可的話,就不能再堅持。當真堅持的話,她那張小臉兒能好幾日不給他一個笑容,氣鼓鼓的小貓似的。
襲朗休沐的日子大多只是個說法,該忙什麼還是忙什麼。便因此,請假歇息十日的時候,當即就得到了允許。
他在睿王陷入窘境時休息幾天,讓那邊喘口氣,也正是皇上最希望看到的。
便因此,他帶著妻子、愛犬、數名護衛去了城西別院,提前幫香芷旋安排好了家里一切,本意是還要寧氏等人也一同前去的。
寧氏笑著說︰“我可不去,倒是想去寺里住上幾日。”
錢友梅和蔚氏則是要留在家里照顧孩子,教安哥兒、宜哥兒學著描紅認字,眼下兩個小家伙剛有點兒興致,出門一趟怕是就又懈怠,便也婉言拒絕。
襲朗與香芷旋先親自護送寧氏到了寺里安頓下來,隨後又將府里的事情交給襲刖和余下的妯娌兩個,這才放心出門。
香芷旋哪里不知道他費了一番波折,只是想讓自己在入夏之前過得舒坦些——從來都是那樣遷就她嬌氣的性子,一路上都握著他的手,腦子里則在算著城西別院與寧元娘所住的西山別院的路程,問他︰“相隔的路程不遠吧?”
“不遠,大約半個時辰的路程。”襲朗解釋道,“尋常官宦人家在城西的別院,多是臨近西山,近山之處才是消夏排遣心緒的好所在。”
“那太好了,明日我要去看看元娘,你也一同去吧?”
襲朗就笑,“元寶呢?”
“委屈它一半日吧,我怕初七、十五一見它就害怕,它要是再淘氣欺負那兩個,元娘可就該頭疼了。”
“依你。”
香芷旋抬眼凝著他,“唉,在一起的日子越久,你話越少。過不了多久,興許就該嫌棄我絮絮叨叨個不停了。嗯,以後我也要少跟你說話。”
襲朗哈哈地笑,“不準。沒你絮絮叨叨,我這日子還怎麼過。你那絮叨跟別人不同,你會說話,我喜歡听。”
三言兩語,說的她又由衷笑起來。
翌日一早,兩個人同乘一輛馬車,去了元娘所在的西山別院,隨行的只有車夫、薔薇和一名護衛。
有他在,就不需如平日那般防範了。
趨近西山別院的時候,香芷旋被山花爛漫的情形吸引,要去上面看看。
襲朗看著她白色緞子繡著精致花紋的繡鞋,心知這小東西最多能到山上,下來時興許就要他背著或抱著下來了。卻也同意了,她說想要怎樣的時候越來越少。
點點滴滴的,她一直在長大,在為他為家族遷就、讓步,他都清楚,只是感情上不肯承認罷了。阿芷,再過多少年,在他眼里,都是個孩子氣不會照顧自己的人。這感情上的認知,大抵無法改變。
兩人下了馬車,他讓車夫、薔薇和護衛徑自去寧元娘所在的別院。馬車走遠,攜了香芷旋的手,去往那座小山。
事實證明,他低估了妻子的體力,最起碼,到了半山腰,她還未氣喘吁吁,一絲疲態也無。
“體力漸長啊,怎麼練出來的?”他問。
香芷旋想了想,“還不就是平日里內宅那些事,有時候少不得像個慢性子的兔子似的,來回折騰。”有時候一日里各房都會出點兒不大不小的是非,她只能慢吞吞地各處走。不能走快,快了就來不及理清楚思路想出應對的法子了,所以好多時候都是步行。倒是沒想到,腳力體力因此而好了很多。
襲朗被她言語引得失笑,凝了她一眼,“不是兔子,兔子早迷糊了,明明是個慢性子的貓。”
“都差不多吧。”香芷旋倒是不在意貓和兔子的差別,隨意望向山下時,目光微凝,扯了扯襲朗的衣袖,另一手抬起,食指放到唇邊,要他噤聲。
山下芳草地上,有一對璧人、兩條白色的狗。
一早,蔣修染就听說了襲朗請假的事兒,心說真沒見過這樣不著調的官兒,翻一翻襲朗入朝之後的履歷,請假的日子加起來可不短。隨後思忖一番眼下的局勢,也知道襲朗是要賣皇上一個人情,既然如此,他也就不需再盯著淮南王、兄長不放,也就跟上峰請假。
當時兵部尚書、兵部左侍郎都在場,兩個人忙不迭點頭,說只管去。
一副你總算想開了的樣子。
他暗自失笑,道聲多謝,回到府里。
府里沒什麼意思,太久了,連一見到他就叫個不停的十五都被送去了元娘那兒,府里下人又都是怕他怕得要死,他在府里的時候,情形一如夜半的亂墳崗,安靜得都沒個人間煙火氣。
無聊了一陣子,想到了元娘已搬回西山別院,便命人備馬,來到了此處。
在元娘看來,與他不過幾面之緣,而于他而言,自然不是如此。
有遠遠一瞥的機會,他從不會錯過。很多時候不想如此,但是無從控制。
不是這樣,也就無從知道元娘喜歡鑽石、喜歡小狗、喜歡對著滿目美景作畫了。
她上次來西山別院小住的日子,平日常帶著初七到那片草地上漫步。初七追逐著草地里什麼東西的時候,總是會博得她展顏一笑。
那樣的笑靨,是他不能讓她綻放的。
有多美,有多璀璨,也只有他知道。
他將駿馬韁繩末端拴在樹上,信步游走。便是今日不能見到她,這大好景致也不該辜負。
過了一陣子,他听到她清脆悅耳的語聲,轉眼望去,見到了她帶著兩名丫鬟、兩條小狗出現在視野。
初七長大了,一身雪白的毛,襯得兩只眼楮愈發漆黑似墨色寶石。
十五麼……那德行不像狗,倒像有些養尊處優的貓的脾性,平時一副對誰都愛理不理的樣子。今日倒是有所不同,翹著尾巴,顛顛兒地跟在元娘近前。
主人不同了,它也不同了。
好像以前誰虐待它似的。
他不自主地多看了十五兩眼。他喜歡十五的樣子,討厭它的性情。
今日他不能遠遠觀望了,兩條狗把他賣了——沒多久,就齊齊看向他所在的位置。
元娘循著它們的視線望過來。
他也不是躲躲閃閃的性子,就站在原地。
元娘躊躇片刻,對他招了招手。
他就走了過去。
寧元娘微微笑道︰“蔣大人,這麼巧。”
巧什麼?誰會好端端從城里跑到這個地方來?他腹誹著,面上報以一笑,“是有些巧。”
十五對著他叫起來。
他無奈,索性彎腰將十五拎起來,“你到底看我哪兒不順眼?叫什麼?”
十五開始哼哼唧唧。
寧元娘訝然睜大眼楮。
這個人,直接拎著十五頸部的皮毛把它拎起來了!要總是這樣,十五可不就記仇了。
初七個子不小,膽量卻是絲毫也比不得香芷旋身邊的元寶,見同伴吃虧,居然一溜煙兒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