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長老卻想不通這些，鼓起勇氣勸說他。
“總不能樣樣是完美的，您如果孤單寂寞，全上清境的人都跟著傷心啊。”
柴京彥微微皺眉，覺得他這句話以下犯上，多有冒犯之處，轉身離去。
“胡鬧。”
他輕輕飄飄一句話讓平時無所不能的長老突地白了臉，好似一個被指責惡作劇的小孩。
因著這出插曲，柴京彥回到仙境之巔時，心情有些微妙，看著空蕩蕩的冰原，空蕩蕩的雪地，確確實實感受到了一份落寞。
真是奇怪，他在仙境之巔居住千年，從來沒有覺得不對，早就對這份高寒習以為常了，斷然不會因為外人的幾句話動搖，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想了半響，柴京彥驀地笑了。
今天他的小徒兒沒來。
怪不得。
若是讓寂靜的地方一直寂靜，他便不會有所察覺，可是這孤冷的地方一旦熱鬧過，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教導小徒兒用劍。
姜勤風雖然尊敬他，卻沒和他人一樣保持著過分的畏懼和崇拜，是真心把他當師父相處，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師祖大人。
少年雪白的臉蛋緊張出一層薄薄的紅色，就連軟軟肉肉的耳垂都染上淡淡的粉色，像極了他游歷人間時候見過的小犬。
他本來想，這樣的少年，不適合做劍修，而是應該做音修。
但下一刻，少年揚眉出鞘，眼目之間是極有生機活力的銳氣，練起劍來，身如鴻雁，就算失誤跌倒，摔倒在雪地里，也不氣不餒，搖搖頭，抖落頭頂的冰雪，可愛又具有攻擊力。
那時，柴京彥就知道，他與他都身負冰靈根，追根究底卻是不同的，一個是早已經寒徹骨的冰，一個是仍舊晶瑩生動的雪。
多漂亮的雪啊。
莫說他受傷之後，人生便陷入噩夢，就連受傷以前，專心修煉的柴大公子受禮儀教條束縛，都從未見過這樣鮮活的少年。
柴京彥見他用劍的姿勢仍舊有錯，貼近身子，親手指導。
冰冷骨感的手覆蓋在那只溫暖的小手上，共同握住劍柄，他好久好久未與人這樣親密接觸，只覺得那酥麻感從相交的位置，一路傳遞到心里。
姜勤風隨著他的動作，揮動劍招，仿佛在起舞，好似冰雪的精靈，最好似有所感，抬眸與他對視一眼，撞進溫熱熨帖的心房。
如果可以，作為師父，他願意護著這雪，直到離去。
“小風——”
他像往常那般呼喚出聲，若是平常，那少年定要眼楮閃亮地抬起頭來瞧他，來看他，用小騙子似的話來夸贊他，只是今天，過年的今天，沒有回音。
原來，除了修行，教導那個孩子，已經是他生活里這樣重要的一部分，重要到缺席一天，仍舊覺得不習慣。
柴京彥漫步雪原，走了許久，爬上山頂，進入一個巨大的山洞。
這里是仙境之巔最高的頂點，就連姜勤風都未曾來過。
他沿著長長的甬道走著，時不時飛出幾只黃色熒光的螢火蟲，前方若有光，再走幾步，便豁然開朗——
只見山洞的最里面生長著一棵巨大的梅花樹，樹干粗壯至極，竟然要二十多個成年男子合圍才能抱住，向上看去，這山洞根本沒有頂部，竟然朝著天空無盡地生長，看不到盡頭。
無數的枝椏低垂，五瓣金蕊紅梅花朵朵開放，自帶光芒，照得山洞亮堂堂的。
這參天巨樹便是位列四大靈物的仙巔梅。
梅花樹下的，是一塊墳地。
二十多個墓碑，整齊地排列著，隱隱約約可見上面刻著柴氏字樣，紅色的花瓣飄落，劃過墓碑之前，竟如此詭譎的妖異。
這才是千年之前那個柴家真正的墓地，這才是埋著柴京彥骨肉至親的地方。
他的父親、他的母親、他的小妹、他的堂兄、他的表弟、他的舅母……
全都在這里了。
白衣仙人站在血紅仙巔梅之下，立在骨肉至親的墓碑之前，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