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的亂攤子不比剛接手青州與邊關城時加起來的少,長史從事也習慣了前州牧在任時的懶散不干事,當秦策問起他們決策時,嘟囔竊語半響都沒說出個所以然,無奈之下,秦策只好親身上陣,所幸有楚淮青在身旁,不至于忙到焦頭爛額。
秦策有一個習慣,自己忙著,絕不讓下屬們有閑著的機會,于是統計所剩災民、合計平州損益等雜事全一股腦地扔到了那些長史從事的身上。秦策也考量得很好︰其一長史從事熟知平州事,做起來更有效率,其二這種事不需要耗費頭腦,讓長史從事找不到推托之詞,加上頂著瑟瑟秋風不斷跑腿,稱得上是辛勞活,正好狠狠磋磨一下這幫人的懶骨頭。
頒布這項差事的時候,秦策正滿臉冷厲地埋首于無數公務之間,眼下一圈青黑與硯台有得一拼,方圓半丈自動形成‘生人勿進,進而踹之’的魄人氣場,使下人丫鬟不敢抬頭視其鋒芒。
正巧楚淮青端來了醒神的熱湯,听出這公正嚴明中其實滿溢著咬牙切齒的話,不禁莞爾,見秦策動筆桎梏,稍點幾句,又坐至一旁,拿起秦策難以上手的折子,找中對方困惑的地方,認真提上幾筆詳細的注解。
一旁的秦策邊喝著湯,邊從寒日堅冰融化為一灘春日里的柔水。
自這幾日之後,‘秦主麾下有先生,戴半遮白瓷面具,示之外人以楚姓,凡主生怒,尋之,即刻方解’的傳聞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悄悄傳開。
掌管平州半數內務之後,為了保險起見,秦策對外放出的消息仍是暫代州牧一職。
只是沒等各諸侯消化完這個極具有震撼力的沖擊,乾寧帝將襄陽王邀入皇宮的消息便如轟天落雷接踵而至,將所有觀望中的人都劈了個外焦里嫩,相比之下,秦策‘暫代’平州一事也顯得有些微不足道起來。
秦策倒是樂得如此,往好了說,至少不會讓他在休整平州之期受到什麼干擾。
“昨日屬下見著了金長史。”
士兵早將街道的土礫渣滓清理干淨,久違的陽光鋪灑而來,將地面籠上一層金燦燦的光澤,風采高雅的書生只身沐浴在這光澤之內,白瓷面具帶來的神秘被模糊開,反顯得柔和。
與楚淮青並肩走著,秦策若無其事地問道︰“他來找你倒苦水了?”
“嗯…..”楚淮青頓了一下,“還向屬下展示了一下他寬了小半數的衣袍。”
秦策嘴角輕揚,笑中別有意味。
熟悉秦策這個表情的楚淮青不禁問︰“殿下還知道什麼?”
“只是想到傳聞金長史涵養極好的事應該不算作偽。”秦策眨眨眼。
“此話何解?”
“听聞三日前金長史的家中傳來慘叫,遠到隔牆的人家都听得清晰,不久後有下人出門丟掉了沾滿血跡的鞋墊,隔日來向我匯報時一直在齜牙咧嘴。”
感覺有一絲肉痛的楚淮青︰“……”
秦策安慰道︰“至少金長史在述苦的時候未向先生脫鞋。”畢竟磨破了水泡的腳底板可比寬大的衣袍震撼多了。
“殿下。”楚淮青哭笑不得。
秦策微微一笑︰“以前的事姑且不論,這幾日他們的所作所為倒是值得贊賞,我正琢磨著分出一些墨寶贈與他們,以作他們賣力的報酬。”
季家覆滅之後,季升季硯收刮來的銀財珠寶自然充公到了秦策的囊袋里,預留一部分休整平州,還剩下了很大一部分暫時留存,包括前朝文人留下的真跡書畫,一些失傳已久的古典,雕琢精致的青瓷器之類的。
可以說,現在的秦策比楚淮青還要富有,足可以現代詞‘壕’字相稱。
楚淮青道︰“也好。”
“只是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秦策道,“完成我布置的差事後,那些從事紛紛借病不見,連我差去送禮的人也避之門外,我又不能讓人把東西放門口。”
楚淮青詫異︰“他們不要?”
“大概是怕我又安排些什麼折磨人的事罷。”秦策摸了摸下巴,頗有種無辜的意味。
“……”
不讓下人幫忙,不讓乘坐馬車,光用雙腳跑遍平州……主公你也知道是在折磨人。
“東西還是得給他們的。”秦策笑道,“先生可有什麼法子?”
“金長史身居要職,不會對殿下避而不見。”楚淮青提到,“殿下可曾想過讓金長史代勞分發這些獎賞?”
“我倒也想過讓他來辦,只是不知這位金長史為人如何,會不會暗中私吞。”
“可以差人留意。”
秦策搖頭︰“留意不了。”
楚淮青又疑惑了︰“為何?”
“銀錢我不打算動,非常時期需要這些現銀,給他們的賞賜是幾樣墨寶、珠寶和珍器,因為我們這邊沒有鑒賞者,不知道這些東西的價值,是以如何分配也成了難事,分少了對方心生不忿,分多了其余人不甘,總歸會顯得我處事不公。”
聊著走著,兩人來到了街口,目及排著長龍的施粥點,楚淮青突然想起前世一個較為出名的命題,正好能用以解決此事,便笑著道︰“殿下可願听屬下講一個故事?”
秦策自是樂意,也知道是與自己剛才提出的困惑有關︰“先生請說。”
“從前有一個不算富裕的小寺廟,每餐只有一鍋粥,卻要分給數十個僧侶,分粥的人按照一人一碗來分,往往等不及分到最後一個人,鍋便見了底,為此寺廟里的人一直很苦惱。”
秦策道︰“為何不提前確認該分的量?”
楚淮青笑道︰“雖能確認該分多少,但人總有私心,分粥者會給自己與親近的人多分一些,而與他結怨的人仍舊吃不飽,甚至吃不到。”
“若讓那些僧侶輪流分粥?”
“也會想著過幾日便吃不飽了,反倒在自己該分粥的時候更加肆無忌憚。”
沉吟了許久,秦策實在想不出,詢問道︰“那他們之後是如何處理的?”
楚淮青也不賣關子,對著秦策一笑︰“之後他們想了一個法子,仍舊是輪流分粥,但分粥者需將粥提前分好,擺置桌上,讓其他人挑選,余下的那碗粥才屬于分粥者,為了能讓自己喝多一點,分粥者自然要竭力分得公平。”
听到答案,秦策立馬領會過來︰“原來如此,若用這個法子,就算我們不了解那些墨寶的價值,金長史也會替我們去了解,從事們所做的事大致相當,分得公平些,也不算是偏袒了誰。”
楚淮青笑著點點頭︰“然。金長史出力較多,待他分完之後,我們再遣人多送一份便是。”
不愧是先生。
困惑依舊的難題被這麼輕易解開,秦策在心中由衷贊嘆,不經意瞄到了楚淮青方才看到的施粥點,眉頭微蹙。
“殿下也看到了?”楚淮青道。
“嗯。”秦策面無表情地問道,“那人多領了幾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