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青並沒有樂多久,因為恭賢王府派人前來通報,說是賢王找楚先生有要事相談。得知這個消息前一刻,楚淮青剛用極大的自制力將心緒平復,得知這個消息的後一刻,楚淮青手中的文書啪地落地,心髒在小小的胸腔中跳起了最激烈的舞蹈,蹦到極高一點,又墜到底下最深,撲通撲通炸個不停。
來通報的侍衛只看見楚淮青用一種極其高深莫測的眼神瞪了他很久,還以為是自己本該當值巡邏卻跑來傳信偷懶的事被發現了,正忐忑不安時,又見楚淮青立正姿勢轉了個身,飛一般地跑走了。
侍衛︰“……”
管家︰“……”
良久的沉默之後,侍衛的眼神猶自茫然無辜,管家輕咳一聲︰“楚先生今日身體不適,勞煩你回去向王爺通報一聲,怕是無法……”
“走吧。”
清冷的一聲過後是楚淮青看似毫無波瀾起伏的臉,不待侍衛管家出聲,楚淮青已經機械般地轉過身,大步向前走去。
侍衛︰“……”
管家愣了一下,急急奔了過去︰“老爺,那是盥洗間,府門在右邊拐角!”
等揣著一顆劇烈跳動的心火急火冒地趕到了恭賢王府,楚淮青才發現非是秦策要與他坦明心意,而是真有大事發生。
他徹夜念想的人似乎也沒睡好,一圈黑影橫貫在微腫的眼袋上,看起來略帶顯眼,只不過秦策臉上格外肅穆的神情卻將這點異樣給壓了下去,垂眸不知沉思著什麼。
謝窮酒就在秦策的旁邊,手里拽著一封信函,他的目光流連其中,竟是不由自主端坐著,一身懶散勁兒渾然沒了蹤跡,眼角余光瞅見了他,又笑著招手︰“淮青怎的現在才來?”
听到這話,秦策渾身一震,抬起頭來,渾黑的眸眼準確地鎖住大廳門口的清瘦身影,似染著灼熱焰火,在楚淮青別扭移眼時,開口笑道︰“先生來了?快請坐。”
聲線如常溫柔,卻帶上了另一番意味。
楚淮青一瞬間又紅了臉。
謝窮酒笑臉一滯,狐疑的視線在兩位當事人之間來回一轉,心里多少有了些論斷,輕蹙了眉頭又松開,對楚淮青揚著手中的信函,無奈笑道︰“你先來看看這個。”
總算記起了當務之急,楚淮青壓下那點小心思,將信函接過,周身閃閃發亮的小桃花卻在看完信函內容時碎得一塌涂地。
楚淮青不自禁地拽緊了手中的信函,揉著額角道︰“我應該更謹慎一些。”
秦策道︰“再怎麼謹慎也總有疏漏,先生莫要自責。”
楚淮青搖了搖頭︰“襄陽王向楚國公府動手,旨在我身,所以我——”
三個人臉色一變,均是異口同聲︰“不可!”
突然發現還有一個人的存在,楚淮青疑惑地看向從他進來後就沉默不語的律川風,律川風臉頰一紅,卻是言辭肅然︰“我昨夜算過,楚先生千萬不能回京!”
楚淮青︰“……”他何時說過自己要回京城。
“既然襄陽王做出此舉,明擺著設好了讓先生入網的陷阱。”秦策眉毛微擰,一副致力于勸說的模樣,“我知道先生是知孝懂禮之人,但危難之下當謹時利弊,先生應先以自身安危為重,即便是要救楚國公,也當是權衡計策之後再行解救之事,先生萬不能只身赴京!”
楚淮青︰“……”
楚淮青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又覺得有些好笑,楚國公一府人他必定要救,但他看起來是這麼沖動的人嗎?還有知孝懂禮…..明明他有好幾年未曾留意過楚國公府的消息,主公究竟從哪探來他知孝懂禮一說?
——先生是知孝懂禮之人,若想回去……便回去看看罷。
……等一下。
腦海里不知為何響起了這一段波瀾不驚的嗓音,楚淮青驀地以手撐額,直愣愣地看著面前男人的臉與一張更成熟穩重的容貌相貼合,印象中的男人直視著眸眼顫動的他,又是微微一笑。
——先生怎麼不說話了?
——不,屬下是在想,現在正臨交戰時期,若屬下在這個關頭回去,會不會多生什麼事端?
——你父親許久之前便不再務事,哪怕乾寧帝親自上門也並未松口,如今領了個閑職在家,本身並不牽涉在朝政中,你即便回去與他們見上一面,又有甚麼要緊?
——但以父親的性子,屬下還是……
——你父親的忠孝之名我也素有見聞,但衡武帝臨終改口,讓你們家深陷囚牢更經歷了滅族之險,少不得你父親心生隔閡,你又是他驕傲的長子,他總歸不會苛責于你。
——…..
——先生自昨日收到家書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怕是思家已久了罷?
——咳咳,主公,我……
坐至案桌前的男人又笑了,與書房的紙張墨硯、卷簾書畫,模糊成了一個不真切的幻影,唯獨那雙渾黑的眸眼分外清晰,摻雜著復雜、猶疑與無謂的嘆息。
——我稍後遣人備上一份厚禮,若先生打算回去,順道幫我一同交予楚伯父,他……會喜歡的。
“先生?先生?”
焦急的喊聲將楚淮青喚回了神,楚淮青蒼白著一張臉往上看,是秦策與謝窮酒不掩擔憂的表情,以手撐額,強行定神道︰“我沒事,許是一夜未睡的緣故。”
律川風在後面仰著脖子朝里看,沒能擠進來。
“先前便看你神色不對勁,沒想到比我還會糟蹋自己。”謝窮酒佯裝生氣地將他拉去榻上坐下,又滿目嚴肅地與他對視,“殿下說得沒錯,我也不贊同你立刻回京。襄陽王此舉定是想逼你自認身份,以定欺君罔上之罪,他們雖被關入大牢,但總不至于近期便有性命之憂,你若赴京,少不及頃刻便被剝皮拆骨。”
“窮酒,我不會……”
“知曉你這個心脯子極軟的大孝子,此刻必是擔憂至極。”謝窮酒嘆了一口氣,“但對方擺明了就是引你上鉤,你總不能傻愣愣地迎上去吧?”
楚淮青完全愣住了,不發一言地看著長吁短嘆的謝窮酒。
孝?
——怎麼了小淮青,擺出這麼一副仇大苦深的樣子。
——啊,謝先生…..我沒事,只是在一件事上有些猶豫。
——嗯?猶豫什麼,快說來听听,看看我謝某人能不能幫你這個忙。
——昨日家里來了信,家弟說父母親身體不好,念想我了,想讓我回去看一看他們,但我如今這個境地,如何能去?
——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對了,主公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