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清楚的,不是嗎?”
曹遠平靜的話像是銳利的尖刀,每一刀,都準確地扎進了乾寧帝的心窩︰“你如今只是一個廢皇帝,連外面的侍衛都可以當面給你甩臉色,你無法使喚任何人,身邊也沒有可以救你的親近大臣,甚至連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都要看襄陽王的心情。”
“這個皇位並不能帶給你什麼,相反,是它讓你處于如今不尷不尬的境地。”曹遠道,“其余皇子雖然也被襄陽王關了起來,但他們比你過得自由寬松,同樣,一旦出了事,他們也不會是第一個被拿來開刀的人。”
乾寧帝目露痛苦與掙扎之色,緊緊地盯著曹遠,仍是不願妥協。
“明日晚上我會再來。”曹遠不緊不慢地收拾紙筆,“明晚也將是你最後的機會。”
“如果到時候你依然不願意與主公合作,我主會靜等到日後與襄陽王決一死戰,而你的結局如何,不會在我主需要考慮的範圍內。”
“無論最後是誰坐上這個皇位,你都會以一個沒能力坐穩皇位的落敗者形象為世人傳道,你也將會成為盛乾的罪人。你不在意也沒有關系,只是不知道先帝泉下有知,又會作何感想。”
“請陛下好好考慮一下罷。”
言畢,曹遠上前一步,將乾寧帝的下巴給 嚓一聲合了上去,而乾寧帝卻像是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低垂著頭,似是出神。
後知後覺的疼痛喚醒了乾寧帝的神智,他猛地抬眼看去,曹遠已經不見了蹤影。
除了被褥上殘留的那數道墨跡,證實了乾寧帝剛才所經歷的一切並不是幻覺。
乾寧帝又看著這空曠到令人心悸的大殿,靜靜地呆愣著,不知在想著什麼。
一刻鐘,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或是更長的時間。
乾寧帝突然將被褥卷成一團,遮去墨跡留下的地方,揚聲喚人拿來紙筆。
侍衛再次罵罵咧咧地沖了進來,自然沒有遵從乾寧帝的吩咐,還說了許多難听的話,乾寧帝這次卻沒有像往常一樣選擇忍耐,而是同樣罵了起來,與侍衛據‘理’力爭。
他是皇帝,他便是最大的理。
在同僚的勸說下,更是擔憂會將襄陽王的部眾驚擾過來,侍衛只得喚來宮人,為乾寧帝去拿紙筆,被以為這樣便算完事了,沒想到半刻鐘之後,乾寧帝居然又叫嚷著要換床鋪,原因是他不小心將墨跡沾到了被褥上。
侍衛鐵青著臉守在門口,等待宮人將被褥給乾寧帝換好,同時心里也恨得直咬牙,心道明日絕對要給乾寧帝的吃食中摻泥沙。
不吃一點教訓,還真當自己是從前那個皇帝了?
所有宮人都認為乾寧帝是被關久了想不開,所以才自找沒趣,卻沒人發現乾寧帝在躺下之後,嘴角含著一抹悲涼又詭異的弧度。
他恨將他打落塵埃的襄陽王,也恨乘機脅迫的秦策。
更恨無能的自己。
第一百零九章
一道嘹亮的雞鳴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穿透微微亮的天空,于高空中久經盤旋。昏暗的地平線上騰升起一抹刺目的金黃,在漸變的過程中,金光慢慢軟化,露出內里鮮艷奪目的紅芒,金紅交錯的光輝直落而下,映照在一個正在晨練的男人身上。
男人將外衣扎于腰間,只著一身薄衣,手中一柄銀槍畫圓反掄,一招一式若銀龍出海,氣勢逼人,細微的汗珠在男人的額上凝結,一股股順勢滑下,于承轉起落間反射出晶瑩的光澤。
屋檐下還站著一個男子,皎月色的衣衫只是稍加整理,像是剛起沒多久,長發未束,隨意散落著,發尾隨風輕輕飄揚,配合男子清淡俊逸的容顏,襯得他像是遺世獨立的仙人之姿。
走廊下的男子正目不轉楮地盯著院中的男人,突然听到身後下人有報,回眸一看,撞入摯友含著戲謔笑意的眸眼里。
只是一月的天,還沒到平州最冷的時候,謝窮酒卻已披上了厚厚一件絨裘,即使如此,他的臉色還是較正常人蒼白了很多,楚淮青的臉頰尚且被寒風吹得輕微通紅,他卻只剩下了令人心酸的唇齒青白。
多日不曾看到這張熟悉的面孔,楚淮青先是訝然一喜,後又驚得走了過去,連聲喚下人給爐子里添加炭火,復對友人道︰“今日怎的過來了?”又拖著謝窮酒進了屋。
謝窮酒慢悠悠地走著︰“消息等得不耐,便想著過來叨擾叨擾。”
爐子已經燃起,兩人就著近處坐下,搖曳的火光照射在謝窮酒的面上,似是染上了幾分紅潤,他雙手捧起,哈了一口氣,慢條斯理地揉搓著,抬眼瞄見楚淮青眼中不掩的憂色,輕笑一聲︰“淮青這個表情,莫不是不歡迎我這個病秧子的到來?”
楚淮青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又胡亂說話。”又招來下人,為他們溫上一壺酒。
放在以往,這壺酒可能還不夠謝窮酒一個人喝,但自從冬季來臨,謝窮酒對任何東西的欲.望都消散了不少,飲酒也只會小酌一杯,大多時候都在犯困,不願動彈一步。
本來這二十多天謝窮酒都縮在家里,只是不知今日發生了什麼事,將這只懶狐狸刺激得終于肯挪一下窩。
隔著走廊還能看見院子里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楚淮青的錯覺,秦策的招式似乎比方才所見凌厲了許多。
謝窮酒為兩人各倒了一杯酒水,隨後端起其中一杯,好以整暇地看著似與厲風爭鋒的男人︰“主公多久起來的?”
‘主公’二字為楚淮青于不久前不經意地提起,謝窮酒听見後仔細思考了一下,便也這麼稱呼了起來。
畢竟秦策現在也是準備策兵謀反的人,不用他們來顧忌是否要以朝庭給的代號相稱,主公二字比起王爺而言,叫得也順心一些。
秦策身邊兩大紅人都開了口,于是這稱呼便這麼毫無意料、雷厲風行地在秦策麾下部眾中盛起,
當事人則表示︰“......”為何他總覺得先生似乎這樣稱呼過自己?
“一個時辰前罷。”
楚淮青轉眼看向男人,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往這邊暗中觀察的某主公正巧將這抹笑容收納眼底,神情為之一振,招式少了凌厲,舞得更加虎虎生威。
謝窮酒的眉頭立時往上輕跳了一下,雙手揣進袖子里,懶洋洋地問道︰“這幾日都是這麼早?”
“畢竟要開戰了......對了,窮酒。”
“何事?”
“舟車勞頓,若你——”
“莫要擔心,我的身體還不至于羸弱到這種程度。”謝窮酒看向楚淮青,面上毫無帶有負重地笑道,“況且小律子不是已經說過了嗎,我必須去。”
楚淮青微嘆一口氣。
“你啊,就是太容易心軟了。”謝窮酒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開著玩笑,“將來若是娶了親,遇上一個稍微蠻橫點的,又該如何是好?”說著,便就真的表現出一副友人將被‘蠻妻’欺壓的憂心忡忡。
楚淮青扯了一下嘴角,瞄向不遠處的‘蠻妻’,佯裝惱怒地伸出手,輕捏上謝窮酒不算圓潤的臉頰,眯眸道︰“既然窮酒都這麼說了,看來青也不得不心硬一次給你見識見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