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夏忽然問︰“日期。”
花間酒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啊?”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柯夏會關注日期。
柯夏聲音出奇地鎮定︰“中止協議的日期。”
花間酒道︰“啊,這有客戶明確簽訂放棄復制體的回單,您看,日期是四月十日,簽字是修羅。殿下,請注意這個簽名,一會兒我會提到這個名字。”
柯夏眼楮卻已經落在了那行日期上,桌子下的手已經發抖起來,那是杜因被爆炸摧毀的那一天的次日。
他深呼吸著,一切日期都吻合,因為打擊走私,訂制的復制體無法運到聯盟,因此杜因急著匆匆連夜偷渡,他是想要過來接收身體,然而卻被自己中途捉了回去。
他為什麼不說?他一直沉默的抗拒,卻被自己強行中止了電源,更換了華而不實的人魚身體,還自以為是給他最好的東西。
他全身幾乎都在微微發抖,花間酒還在說話︰“因為客戶明確放棄了身體,連訂金也不要了,但是培養艙里的身體已經接近培育成熟,放棄很可惜。凱斯博士承認他為柯希郡王做的復制人正好失敗了一對雙胞胎復制體,于是就拿去作為賠償給了柯希郡王,柯希郡王管家驗收時並不滿意,柯希郡王不喜歡這種類型的,是他強調這個復制體的格斗素質特別強,又給那個管家一筆賄金,才把復制體塞給了柯希郡王那邊。後來……您也知道了……”
知道什麼?知道了他的鈞,在千方百計的定制了一具人的身體,在最後接近成功的時候,被自己摧毀了一切嗎?知道了他千辛萬苦終于復活在了新的身體里,並且以人類的肉身和無數的野獸、怪物搏斗,甚至在自己眼前幾近死亡,然後終于活了下來,見到自己的第一時間就撲向了自己,以為終于獲得了新生和安全,實際獲得的卻是自己冰冷戒備的目光嗎?
他甚至曾經冷酷地坐在高台上,看他在角斗台上生死相搏,全身骨頭盡碎,窒息瀕死,當時如果一念之差沒有開口索取他,是不是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曾經存在過?
那是他曾經想要送出戒指的人,那是陪伴了他守護了他多麼久的人,他什麼都忘記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如同一個新生嬰兒,卻仍然記得他,他明明警惕著這可怕地對他來說充滿惡意的世界,卻在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還記得他,撲向了他。
他曾經在自己的懷中哭泣啊!那是什麼樣的淚水?他在機器人身體里頭從來露出過的脆弱和依戀,全部在他跟前袒露,像一個天然如璞玉的孩子,將自己全心全意交給了他,他會抱著他入眠,他許諾一切都听他的,他說喜歡那寶石,因為藍色寶石像他的眼楮。他至真至純,卻不知道這世界有多險惡,包括他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也是一個惡劣的人。
他在那麼多復制體中小心翼翼隱藏著自己,好不容易逃過了復制人為奴的命運,在角斗場上殺出一條血路,來到了自己身邊,他們原該可以重新開始,一切卻被自己搞砸了。
花間酒不知底里,還在報告︰“殿下,我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線索,就是這個定制身體的客戶,修羅,他之前還花了大價錢定制過另外一具復制人身體,並且順利的運送到了聯盟交貨,之前這具身體的資料,您請看。”
光屏中閃現出來一具男性身體,白皙肌膚,深紫羅蘭色眼眸,深色卷發,整個人看著有些憂郁。
花間酒道︰“殿下還記得這個人嗎?這就是替我們族長做了腦部手術的羅丹研究員!”
花間酒仍然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查到了這個︰“查到這個的時候,我覺得有些眼熟,和奧涅金伯爵之前發給我們家族查找的人照片相似,已經和奧涅金伯爵閣下核對過了,沒錯,就是神秘消失的他。更離譜的是,這個相貌之前伯爵已經查過,和紀念館里天網之父羅丹年輕時候的相貌幾乎一樣,除了眸色不一樣。他還是羅丹基金會神秘的繼承人,奧涅金伯爵查了許久都沒有查到他的下落,仿佛消失在人間一般。還有名字,修羅這個名字,伯爵說,當年杜因隊長第一次參加奧涅金家族的拍賣會的時候,拿著的請柬,就是以修羅的化名參加的!”
花間酒看了一眼一直坐在黑暗里一動不動的柯夏親王,小心翼翼道︰“風少想和您通話。”
柯夏聲音有些沙啞︰“接通吧。”
花間酒接通了,花間風出現在那頭,阿納托利站在一旁,顯然對花間風上次暈倒還有些顧慮,擔心地看著他們。
花間風急切道︰“小酒查到的資料發給我了,夏!我原本已經腦死亡,他們卻將我的大腦克隆後重新將我救了回來,看到小酒查到的資料以後,我讓人重新復核我之前的手術資料,果然在手術過程中,我的大腦里的確加裝過一個類似這樣的精神力接收設備!作用就是為了輔助接收我的精神力,在我恢復以後,他又做了顱腦手術,將那個設備取走了。陪同手術的所有醫護人員都說以為那是他的專利技術,也沒有敢問。我想應該你也猜到了,那個羅丹的身體是復制體的話……他們已經成功過一次了!”
“杜因……是有精神力的!他能夠接上天網!”
花間風聲音已經嘶啞︰“那個很像杜因的邵鈞……”一切事實都仿佛擺在正午日光下,明白而直接。
柯夏閉上了眼楮︰“我知道了……”
他聲音微微發著抖︰“但是,我把人弄丟了。”
他按住了他的頭,劇烈的頭痛從昨天就一直侵襲著他,這一刻更是劇烈,無數洶涌的情緒浮了上來,千萬根刺攪弄著他的大腦,他藍色的眼眸里淚水開始洶涌涌出︰“他那麼辛苦,克服了多少艱難險阻,來到了我身邊,我卻把他給弄丟了……”
沒有什麼陰謀,更沒有什麼假想敵,他只是在冥冥命運的指引下,在刻在靈魂里的本能吸引著來到了他的身邊,以為得到了安全和照顧,卻忽然在某一個傍晚發現了最信任的人懷著巨大的惡意。他被嚇病了,發起了高燒,如同發現危險一般的小獸,硬生生地撕下了項圈,逃跑了。
他被他嚇跑了,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回來,他身無分文,身上帶著傷,沒有身份,沒有記憶,他應該如何生活?外面那麼危險,他還活著嗎?會不會他已經又消沒聲息地死在哪里了?懷著對著世界的懵懂,對親近人背叛的惶恐,饑餓交加,躲在陰暗的角落,不為人知的死了?
阿納托利已經敏銳發現了不對,伸手按住了花間風的手阻止他再說話,在對面喝道︰“不要想了!柯夏!控制你的精神力和情緒!”
花間風也已經站了起來,握緊了身旁阿納托利的手︰“夏!”
“殿下!”花間酒沖了上去,趕在柯夏直挺挺倒下去前抱住了他,驚惶道︰“殿下!”他感覺到了懷里親王殿下整個身體都在劇烈發抖,溫度很高,是神經痛又發作了!
光屏那邊的花間風道︰“小酒!快叫醫生!給他上鎮靜劑!讓他盡量保持情緒平穩。”
花間酒連忙道︰“是!”
過了一會兒花間風又道︰“還有,我立刻啟程趕去帝國,你讓他們做好準備。另外,把我們在帝國所有的暗釘全部喚醒,尋找邵鈞,一定要盡快找回他,不能傷害他。”
花間風漆黑的眼楮深不見底︰
“不計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