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家中安否?”
徐達︰“嗯。”
實在無話可說,朱棣先行四拜禮,徐達站著受了兩禮,答兩拜。禮畢後,徐達請朱棣在正堂中間坐著,徐達的兩個兒子,三個女兒,還有徐家各個族親皆對著朱棣行了四拜禮,算是認親戚了。
徐達權程都冷著臉,不過有紈褲子弟徐增壽在,肯定不會一直冷場下去,認完了親戚,徐增壽這個
小舅子在一旁插科打諢,又挑唆著族中幾個小孩子找朱棣撒嬌討要紅包,場面才慢慢暖過來。
外頭小內侍慢跑著來報,“燕王妃來了。”
這時候徐達的臉上方有了一絲暖色,連忙起身到門外迎接,被大兒子徐輝祖拉住了,低聲道︰“爹爹,您忘了禮部尚書說的規矩?王為君,您為臣,凡事讓燕王先。”
朱棣迎著徐妙儀到了中堂,徐妙儀對著父親行四拜禮,徐達擺了擺手,“好了,快坐下來吧,我看看,怎麼這幾天都瘦了?”
朱棣大窘,幸虧他天生萬年冰山臉,看不出表情變化。
白天要應付冗長繁瑣的禮儀,晚上還要忙著給老朱家開枝散葉,比以前當軍醫還累……徐妙儀笑道︰“燕王府的廚娘不對胃口,這次回門,爹爹把家里的廚子給女兒帶回去吧。”
徐達連連說好,午宴時,徐妙儀被三個妹妹拉到閨房說體己話,朱棣在家宴上和岳父小舅子觥籌交錯,徐達非要和朱棣拼酒,兩個兒子攔都攔不住,喝完三壇酒後,朱棣先倒下,人事不知,徐達方放過了新女婿。
午後,燕王夫婦回王府,兩個小舅子將朱棣架到馬車里,徐妙儀端了醒酒湯,正準備給夫婿喂下去,驀地朱棣詐尸還魂似的坐起來,眼神清亮,那里有剛才的醉樣!
徐妙儀點了一記丈夫的額頭,嗔怪道︰“好一個新女婿,頭天回門就騙老丈人。”
朱棣抓住妻子的手,“我不主動倒下,那家宴喝倒下的就是岳父大人,你不心疼?”
小夫妻手握著手,相視笑起來。
徐妙儀說道︰“快幫我摘下九翟冠,脖子都快被壓短了。”
朱棣摘下翟冠,給妻子揉著脖子,“早上盥饋之禮,父皇有沒有為難你?”
“沒有。”徐妙儀靠在丈夫肩膀上,歪著腦袋問道︰“早上回門,我爹爹有沒有為難你呢?”
朱棣說道︰“魏國公愛惜女兒有多深,對我責備之意就有多切,為人父,總覺得世上沒有第二個男人像他那樣對女兒好。不過沒關系,將來他會知道,他錯了。”
徐妙儀摟著朱棣的脖子,打趣道︰“喲,今天嘴怎麼那麼甜,抹了蜜似的,難道酒里攙著蜜水?”
朱棣說道︰“你可以嘗一嘗。”
非關兼酒氣,不是口脂芳。卻疑花解語,風送過來香。情到濃時,卻怨路不長……
驚蟄時節,北元果然不出意外的犯邊,魏國公徐達掛帥,再次領兵北伐,新婚的燕王也在北伐軍里,翁婿一起上了沙場,再次成為同袍。
萬里赴戎機,關山度若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戰士百戰死,將軍一年歸。這一場北伐依然艱苦,大明終于又勝了一局。
而北元新登基的天元帝買的里八刺利用這場戰爭將矛盾外轉,鏟除異己,聚攏人心,終于坐穩了皇位。
春暖花開時,終于盼來了大軍班師凱旋的消息,洪武帝在宮中設宴,款待得勝而歸的將士,得知兒子戰功卓絕,洪武帝內心很高興,但面上依然保持著嚴父的模樣,板著臉教訓道︰
“你能立功,是因手下那些勇敢善戰的將士們。魏國公夸獎你,是為了鼓勵你,切莫驕傲自大!真以為自己有什麼了不起,惹人笑話。”
朱棣說道︰“是,兒臣定謹記在心,不敢自傲。父皇,兒臣北伐這一年,未能在您身邊盡孝道,您身體可好?”
洪武帝心頭有一絲暖意,嘴里卻說道︰“還不是老樣子——皇後一直很牽掛你,你怎麼還在這里喝酒,不去坤寧宮給皇後請安?真是白疼你這些年!”
明明是父皇要我坐下陪魏國公喝酒好吧!朱棣的心其實早就飛到坤寧宮去了,忙請辭道︰“父皇和岳父慢用,兒臣這就去坤寧宮。”
洪武帝點點頭。
魏國公徐達也頓首道,“去吧。”
朱棣告退,剛走了幾步,洪武帝突然說道︰“四郎——”
朱棣轉身問道︰“父皇還有何吩咐?”
洪武帝想了想,眼神罕見的閃出一絲笑意,說道︰“算了,你去坤寧宮就知道了。”
朱棣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洪武帝對徐達耳語了兩句,徐達連酒杯都驚得掉到地毯上了,美酒撒了一
地,洪武帝得逞似的哈哈大笑。
小內侍趕緊擺上新酒杯,洪武帝親自執壺給徐達倒酒,呵呵笑道︰“來來,今日與親家不醉不歸!”
朱棣來到坤寧宮,懷慶公主牽著一個正在蹣跚學步的胖小子迎面走來,“四哥!你回來了!”
懷慶公主興奮的沖過去抱了抱朱棣,身邊胖小子歪歪扭扭的站不穩,差點倒地時,朱棣抱起了胖小子,“這是外甥吧,和你小時候一樣,都肉嘟嘟的。”
“父皇在他周歲宴的時候賜名,叫做王貞亮。”懷慶公主教兒子說話,“貞亮,快叫叫舅舅。”
胖貞亮說話雖比一般孩童要早些,但那里分得出誰是誰,習慣性的看見男性就開口叫︰“爹,爹爹!”
叫了爹爹還不夠,流著口水眼巴巴的想要獎賞,朱棣打仗在行,卻不知如何應對吃奶的小孩子,懷慶公主笑嘻嘻的抱過王貞亮,“又亂叫人了,你四舅舅又不是沒人叫爹。”
朱棣如遭雷擊,“懷慶,你是說……”
感覺身後有一股甜腥的奶香,朱棣回頭一瞧,徐妙儀抱著一個大紅緙絲襁褓朝著笑,這場景簡直是在夢中。
懷慶公主抱著兒子下去了,將地方讓給團聚的一家三口。
朱棣緊了緊拳頭,指甲掐進虎口,生疼,不是在做夢。他猛地跑過去抱住妻子,“妙儀!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他想緊緊的抱住妻子,可是被橫在中間的襁褓隔住了,襁褓里的小嬰兒那麼白、那麼軟、還香香的,就像元宵節的湯圓一樣,他不敢靠的太近。
徐妙儀說道︰“曲肘,肩膀那邊抬高,太高了,放下來一點,對。”
“好了,你抱抱兒子。”徐妙儀將大紅襁褓放在朱棣的懷里,抱著丈夫的腰,靠在他胸前,目光溫柔的凝視著嬰兒,“初孕時有些艱難,害喜嚴重,總是嘔吐頭暈,父皇擔心動搖軍心,不準任何人告
訴父親和你。後來三個月胎像穩定了,我也不想令你們分心,所以繼續瞞著。”
朱棣的目光在妻子和兒子之間流轉,看見妻兒的瞬間,北伐大捷的輕松頓時消失,肩膀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責任,“他幾個月了?叫什麼名字。”
徐妙儀說道︰“下個月過百歲,小名就叫盼兒。父皇說等你凱旋後自己給長子取大名。”
朱棣看著襁褓里酣睡的兒子,“他長大……不像你,也不太像我。”
徐妙儀笑道︰“嗯,虎頭虎腦的樣子,眉眼倒有些像他二舅徐增壽。”
朱棣看著自家兒子,怎麼看都那麼完美,倒也不在乎小舅子徐增壽是個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外甥像舅嘛,挺好的,他是我的長子,得好好給他想個名字。”
徐妙儀看著丈夫眉頭緊鎖的樣子,不禁笑道︰“取個名字而已,用得著這樣冥思苦想的嗎。”
朱棣吻了吻妻子的額頭,將妻兒一左一右都抱在懷里,“我在想,我還沒學會怎麼當一個好丈夫呢,就匆匆做了父親。好多事情的想法突然就不一樣的,真是很奇怪,有些忐忑,有些害怕,甚至有些退縮,可最終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滋生著,強大的無邊無際,哪怕天塌下來,我也不會慌張,我確信我會保護你們。”
徐妙儀心有所感,嘆道︰“是啊,我也一樣,沒學會怎麼當一個好王妃,一個好妻子,就匆匆做了母親。老天將如此柔弱的小東西賜給我們,也給了我們力量,好好保護他。現在想想,突然有些理解以前父親的做法。對了,听說我父親受了傷,父皇賜宴,必定要喝酒的,踫了酒傷勢好的就慢了。”
朱棣說道︰“和王保保大戰時,岳父大人脊背受傷,父皇賜的虎/骨酒是療傷的,還兌了泉水,喝的並不多。”
每一次戰役,徐達必然沖鋒陷陣,人老了,身體不像年輕時,但是勇猛依然在,受傷在所難免,徐妙儀並沒有深想,“明天一早我們就抱著兒子去魏國公府見父親。”
“好。”朱棣抱著兒子,牽著妻子去給馬皇後請安。馬皇後看著這對恩愛的小夫妻,心情大好和朱棣
說了幾句話,就笑道︰“你媳婦執掌燕王府內外事物,又懷孕生孩子,這一年很是辛苦,你征戰沙場各種艱辛,自不必多說。天色不早,帶著妻兒回府早點歇息吧。”
燕王府,久別勝新婚,胖兒子送到了奶娘處,芙蓉帳里,濃歡意愜,待困時,似開微合。
徐妙儀初為人母,體態稍豐,和新婚夜含苞初綻時風姿更添媚態,亭亭玉體,宛似浮波菡萏,含露弄嬌輝。輕盈臂腕消香膩,綽約腰身漾碧漪。千般裊娜,萬般旖旎,自不必細說。
天微亮時,徐妙儀翻身摸了摸枕邊,冰涼一片,並不見人,仿佛昨晚歡悅是美夢一場,驚得她睜開眼楮,書房房門半掩,里頭有燭光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