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乾戲謔地挑了挑眉,轉頭去點了蠟燭。
昏黑的室內立刻亮堂起來。
此時蕭乾才終于如釋重負般坐進了椅子里,脫了濕透的上衣,隨意擦了擦上身,然後解下褲子。屋內狹窄逼仄,方明玨正對著蕭乾,見狀忙垂下眼,耳根燒起薄紅。
但僅僅只有一瞬,下一刻,方明玨猛地抬起眼,嘴唇微顫︰“你……你受傷了?”
蕭乾為了不引人注意,逃亡方便,在中箭之初便一箭砍斷了箭羽,雖說這樣難以取箭,但至少行動方便。到了此時,刺在小腿上的箭傷暴露出來,已是一團糜爛的血泥。
幸好此時衣衫尚厚,將血水全包裹在了衣物內,不致流淌。
“小傷。”蕭乾笑了下,從桌上摸到把剪刀,對著燭火烤起來。
方明玨微怔。
一路蕭乾行動自如,半點不見滯澀疼痛,未成想傷得如此重,這哪是小傷……
方明玨起身穿上干衣裳,蹲到蕭乾腿邊,低聲道︰“我幫你。”
“心疼了?”蕭乾不放過任何一個調戲小皇帝的機會,把燭台塞進他手里,“幫我照著點。”
隨後他躬身抬腿,隨意擦了擦傷口的血水,利落地將剪刀掰開,刺進了傷口。
蕭乾並非第一回料理箭傷,也正如他說的,這在他眼里不過是小傷,只要不發炎潰爛,很快便會好,甚至都不影響行動。疼痛都是可以忍受的,若不能忍,無非是嘗過的疼還不夠多。
將箭頭剜出來,如剜了塊血淋淋的肉般。
蕭乾額上滾滾落汗,面色微白,但卻一聲未吭。只有方明玨看著他的傷口和神色,嘴唇咬得死緊。
然而此處沒有傷藥,但幸而傷口雖難看些,卻並不深,蕭乾只好死馬當活馬醫,拿過方明玨手里的燭台,直接開始燒傷口。
方明玨的臉色登時蒼白如紙。
他听聞過這種療傷的法子,但有沒有用另說,未免也太過殘忍。而蕭乾卻是司空見慣般,仿佛燒得不是自己,而是烤羊腿。
“地上涼,坐床上去。”
臉側忽然被溫熱的手背貼了下,方明玨怔怔抬頭,見蕭乾已經處理完了傷口,撕下布條包扎好了,正要起身穿衣。
蕭乾笑著望著他,蹭了下他的臉。
一晃而過,但方明玨還是看見了他手心的傷口,幾乎是一刃斷掌。
“怎麼了?”蕭乾詫異。
方明玨聞言反應過來,才發現自己竟出手抓住了蕭乾的胳膊。
這人的發絲仍濕漉漉得滴著水,貼在臉側,襯得這張英俊冷毅的面容無端多了幾分狼狽的不羈。許多道血痕疊在眉間臉頰,劃破了故作正經的端方,劈落出這人狠辣的野性。
無端端的,這般攝人心魄。
方明玨覺得自己被蠱惑了般,靠了過去,攬住這人的肩,借著站立的高度優勢,低頭在這人血痕瑰麗的眉心,落下一吻。
珍而重之,竟是有種百般憐惜的酸楚味道。
“是,”隔了許久,方明玨回答了蕭乾的話,“我心疼了。”
蕭乾一怔。
方明玨突然一矮身,抓著蕭乾的頭發讓他不得不仰起頭,然後一口咬住了蕭乾的咽喉。像只凶狠的小動物似的,狠狠撕咬一口,磨著牙,噴吐著危險的氣息。
蕭乾沒反抗,反而伸手扶住方明玨的腰,“呵”地粗喘了聲,喉結滾動。
方明玨忽然松了口,聲音埋在蕭乾胸口,低而輕︰“你還是人嗎肖棋?受了傷你不知道說,疼了不知道喊,你這麼能忍……是不是天下塌下來了,你都能扛?是不是——?!”
聲音到最後,如同憋悶到極致的洪水,轟然砸開堤壩,爆發出來。
方明玨咬牙切齒,死死攥著蕭乾的肩膀。
蕭乾一時竟有些無措,許是小皇帝一貫隱忍,便是被欺辱到極致,也不曾有過這般爆發,蕭大將軍登時束手無策,只會訥訥道︰“無妨,我慣了……”
“……可我心疼。”
蕭乾的聲音戛然而止。
方明玨啞聲道︰“我心疼,我舍不得,我看不慣,你就當可憐可憐我這個懦夫……別再讓我見著這些。”
蕭乾沉默,過了半晌,突然將頭一垂,下巴落到了方明玨肩上,蹭了蹭。
他竟連半句調笑,都說不出口了。
方明玨僵直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他起身,扶著蕭乾坐到床上,然後蹲在地上,將那盆熱水端了過來,一挽袖子,一把將蕭乾的腳按進了水里。
“!”蕭乾嚇得差點蹦起來,要抽腳,卻被方明玨一把按住。
“別動,弄我一身水。”方明玨瞪他一眼。
蕭乾整個人都要爆了,見小皇帝竟然要給他洗腳,三魂沒了七魄,又心疼又酸漲,按住他的胳膊道︰“明玨!無須……如此,快起來。”
方明玨搖頭,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清透眼瞳望著蕭乾。
兩人僵持半晌,水都快涼了,蕭乾才終于敗退,松開了手。
方明玨重新低下頭,一雙修長蒼白的手伸進水里,按著蕭乾的腳。
小皇帝的手很涼,即便在熱水里也是。但蕭乾卻覺出一股極暖極熱的水流從腳心纏繞上來,如瘋長的藤蔓般,將他整個胸腔剖開,死死地縛住了一顆心。
沒了掙扎,沒了喘息,他終于心甘情願地,把這二兩玩意兒,剜出來,揉碎了,捧到這人面前。
再沒有一絲顧忌。
方明玨不會伺候人,但卻洗得格外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