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感情,時間會把它拉得久遠,似乎已經淡漠了,可是當你靠近的時候,才發現它一直在那里停著,就等著你靠近,然後在你靠近的時候,再像火焰一樣燒你一下,燒得你喊疼。
小黑哥哪見得了他哭?心底揪了一下,伸著大手去給他擦淚,耍飛刀耍得那麼溜的手指在為情人擦淚時卻有些笨拙,渾厚陽剛的嗓音卻溫柔下來,低聲道︰“別哭了,你年齡算起來比我還大吶,我喊你哥?”
這不是調情,只是純粹地逗陸宇心松。
陸宇听他說話就心松,抽出紙巾擦干臉上的淚,轉頭輕笑︰“沒哭,只是一下子沒忍住。”然後看著那張紙條,皺眉嘆道,“陸翔庚還不死心麼?我有什麼便宜值得他來佔?”
他俯身,撿起那張被小石子壓住的紙條,一看之下,登時臉色微變。
小黑哥濃眉一皺,連忙低問︰“誰留的?”
陸宇怔怔地看著紙條,又讀一遍,仿佛看到三十三歲的鄭毅深沉有度地跪在他面前,眼眸充滿眷戀地看他,向他從容不迫地痞笑,說︰阿宇,咱們玩玩“命令與服從”的游戲,我可一直都是听你話的好兵哥吶!
他臉上閃現一絲復雜的恍惚,听到小黑哥的沉穩聲調才清明過來,沒有猶豫地把紙條遞過去,深吸一口氣,坦然低語道︰“是鄭毅,他記起來了。”
小黑哥一听“鄭毅”二字,濃眉更加皺起來,眼底有些厭惡和憎恨,低頭看那張紙條,心底也咯 一下,轉頭去看陸宇。
陸宇已經強自心平,勾著嘴角,微微地笑︰“說這些話的,是我上輩子愛過的那個鄭毅。”他說話時,眼眸很透徹,倒映的也是小黑哥的影子,然後說,“我這個人有點死心眼兒,有時傲性得不可一世,有時又偏執得讓人不屑,可我就是這樣的我。”
他說著,伸手握緊小黑哥的大手,聲音沉沉而認真,“現在,我和鄭毅的債,我對他還清了,他也不欠我的,我干干淨淨一個人,只是死過一回,又拋棄前生,和鄭毅分手了,再簡簡單單地愛上了你,並且幸運地也被你愛上,僅此而已。你不嫌我朝三暮四吧?”
小黑哥凝眸看他一會兒,見他說得認真,這才真正心安。他何曾患得患失過?此番頭一遭經歷情愛,越是愛得深,越是舍不得,也就越是害怕而受不得威脅,他扯起嘴角,低聲道︰“我小黑哥也不是沒有本事的男人,我貼身跟著你,不會讓你有朝三暮四的機會。”
陸宇也笑,抽過那張紙條,隨手放回原處︰“我死了,就死了,還有什麼在不在的?”
直起身,說,“去北方吧。我要上學,要過平靜的日子,要研究古董美玉,這是我上輩子就向往的生活,重生後也在努力,現在,終于可以有人陪著真正開始了……”
***
鄭毅有時候恍惚間分不清自己是身在夢里,還是活在現實;有時候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二十歲,還是已經三十三歲了;還有時候,他會突然蒙頭蒙腦地想︰阿宇呢?怎麼好久沒見他了?
然後心中一痛,才想起來,陸宇死了,他親手放置的遙控致昏霧氣彈……
他本是預料到陸宇的決絕分離之意,提前布置好,想把陸宇留下,無論事後陸宇如何對他盛怒,無論事後陸宇是不是再說“別用為我好作借口對我自作主張”,他總要留住陸宇這個人再說,否則陸宇走了,他可就真的找不回來了!
可是,他被鄭老龍派人攔住,然後遙控器丟失,緊接著來不及他反應,陸宇就被人趁機槍殺。那麼快,快得像是早有預謀。
陸宇對他沒有任何防範,再大的能耐又怎會知道,自己住著的屋子里,竟有愛人親手布下的陷阱?
命運對他們開了個大玩笑。
鄭毅終于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靠牆坐在血泊中的冰冷的愛人,他不敢置信,怎麼會死呢?陸宇怎麼會死呢?
在他的印象里,那個總是一次次優雅而堅強地護著他走過生死大難的人,絕對與死亡扯不上任何干系,所以他有時會忽略過去,再在接下來的拼闖中,把陸宇的實力算在其中,他們是愛人,愛人不是應該相互扶持麼?
他覺得陸宇幫他拼闖,就像他被陸宇壓著干一樣理所當然。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才突然反應過來,原來陸宇也是會死的,陸宇也會變成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怔怔地踉蹌著沖過去,傻了一會兒才發現眼淚已經流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抱住陸宇,低聲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可陸宇再也不會回應他,他悔恨痛苦,他歇斯底里地哭,但是他失去的,曾經不知道是這樣彌足珍貴的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記起曾經和陸宇在一起看過的電影,那里面有一句台詞︰……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即便只愛三分,可一旦他因你而死,那麼,你的心底就不止是愛情,還會有愧疚、懊悔和懷念,于是三分愛情,三分愧疚,三分懊悔,三分懷念,相加在一起就成了十二分的重量,會讓人痛不欲生……
只三分愛情就能讓人痛不欲生,如果突然發現自己心里是十分的愛情呢?
四十分的重量,讓他一個人孤單地怎麼活?
他像是一條窒息的魚,他沒有活路了,他發瘋地報復所有人,他心狠手辣如地獄惡魔!
但是任憑他做再多的努力,死去的都不可能再活過來了。
然後他一個人發傻,他抱著頭,他抓耳撓腮地又哭又笑,他喝得酩酊大醉,他幻想著睡一覺,醒過來就會發現這只是一場噩夢,陸宇還沒有死,還在床上抱著他……
但他迎來的卻只是一次次的夢醒,和一次次的打擊。
他想回到從前,做夢都想。可是那頂多只是幻想,人活在這個最現實的世界,人人都想回到從前,可是誰又能回到從前?時光不能倒流,命運總是一去不回頭的,否則世界上也就沒有後悔這個詞匯了。
有句話說得太對︰人死不能復生。
……
再然後,他以為自己也將追隨陸宇而去的時候,突然發現自己一覺醒來,竟真的回到了從前,荒謬,卻驚喜!
他發現自己似乎與二十歲的自己融合為一體了,性情有些矛盾;或者他還是二十歲的那個他,只不過多了上輩子的記憶?
他還沒來得及弄清這一點,又突然發現,原來,陸宇也是重回過去的陸宇,可是,陸宇不再想愛他了,而且,陸宇好像又被他害死了……
太搞笑了是不是,他愣了一下,繼而笑得睚眥欲裂,笑得險些昏厥,真想仰天吼一聲︰還是你狠。
可他終究懷著一絲希望,他沒有親眼看到陸宇死,那麼陸宇就有可能還活著,他知道陸宇有著何等本事,陸宇以前不是沒有受過重傷,不是沒有遭過劇毒,陸宇和他在一起,那麼多磨難,不都好端端地闖過來了?
他扇了自己兩巴掌,卻又以這一絲希望為脊梁,穩穩當當地站起來,走出臥室,淡漠而洞悉地看著這個最熟悉不過的世界,然後用一種最溫和的手段詢問︰阿宇,你還活著麼?告訴我吧,我只是想知道你還在不在。
有一句話他沒有寫,或者說,他沒有說實話︰阿宇,你要是還在,這輩子,我鄭毅都絕不可能對你放手了,失去一次的滋味,對我來說已經太足夠。
101、第一百零一章
陸宇在a市停留了幾天,帶著小黑哥,走街轉巷地把記憶中的老地方逛了個遍。
剛過完春節,玩鬧的人特別多,小吃攤、老井巷、魚鳥市場……處處都有絡繹人群,也處處都有他們兩人相跟相隨的影子,他們沒有過分的親密,沒有太多的話語,有時為免麻煩,他們連手都沒牽,只偶爾互相看一眼,感覺好像已經這樣過了好多年。
a市中有鄭毅早早派來的人,他眼下最緊迫的目的就是要知道陸宇是不是還在人世。
不過,陸宇以前僅憑氣感和內息都能避免有人跟蹤,此番練功徹底升華,武俠傳說中的內氣實打實地存在他體內流轉,實力可謂是翻天覆地,在這種小地方逛街,如魚游水,說一聲“神龍見首不見尾”都不為過,誰又能跟蹤他尋到他?
“又出絨了這羽絨服,當初買的時候也沒檢查,”陸宇伸手把小黑哥身側的一片白絨羽毛拈下扔掉,回身手插褲兜,轉頭說,“告兒你別穿它,穿那黑夾克更顯得有型,你偏和我穿一樣。”
小黑哥右手提著鳥籠,神情沉靜如常,只嘴角扯起一點點,伸左手把他帽子往上拽拽︰“你帽子蓋眼了。”又道,“咱倆都穿羽絨服,像情侶裝,我穿著也舒服,柔軟輕快,不磨磨蹭蹭。黑夾克和你的衣裳不搭調,也太硬了。”
陸宇自己把羽絨服連衣帽帶子解開又重新系好,單挑濃眉,勾著嘴角低沉地說︰“還疼?我又沒使勁兒咬,你胸肌看著挺結實的吶,怎麼那一點這麼脆弱?以前夾了幾次不也沒事兒麼?”
小黑哥濃眉一跳,很不嚴厲地瞪他一眼︰我是肌肉結實,可那兩點又沒練過……
他沒有接這話茬,把左手插進褲兜,右手提著鳥籠,自顧自默然沉穩地往前走,同時又暗暗轉頭注意留心著陸宇的方向,挺拔寬厚的胸膛傳出厚重的聲音︰“小孩兒跟上,人販子多,別走丟了。”
陸宇嗤的一笑︰不就是叫了幾聲哥麼,至于刻意找回面子?行,咱不和他計較。
他們除夕那天就換到老井巷的小旅館住著,回來的時候,把一樓壁爐改成了爐子烙餅的老頭笑呵呵地和他們打招呼︰“外頭冷吧,來,吃個熱餅暖和暖和。”
陸宇和小黑哥攜著寒風進門,玩了小半天,聞到香噴噴的薄餅味道,的確有點餓,但知道這老頭是給他孫子準備的,便禮貌地回絕。不用陸宇說話,小黑哥出面慣了︰“待會兒我帶他出去吃,您忙著吧,呶,他剛買的鳥我還提著呢。”
“哦,是只八哥?怎麼蔫兒蔫兒的?”
老頭轉頭看掀起蒙布的鳥籠。
小黑哥一邊牽著陸宇往上走,一邊沉聲輕道︰“是只病鳥,這小子爛好心,就買了。”
陸宇無聲地笑,自始至終都由著小黑哥說話,他只神情平和地跟著,進了屋,感覺有點口干,便倒杯熱水,慢慢騰騰地吹著喝,輕輕翹著腿坐在舊沙發上的姿態,說不出的溫文爾雅。
小黑哥倒鎖上門,把八哥鳥籠掛在衣架最下層,隨手打開空調,再把羽絨服拉扯開,有點小舒心地仰身倒在另一張單人舊沙發上,轉頭凝眸看著安靜如貓兒的陸宇,剛毅的面龐閃現一絲溫柔︰“累不?我懂得活血按摩。”
陸宇心道︰不累,就是又餓了。
他低頭又喝一口水,放下水杯脫衣服︰“哦,那行,我睡一睡午覺,你給我按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