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火車去能夠飛國內的城市,或者鄰國。”
“這麼急?”
寧休已經穿好外套,行李沒收拾,什麼都沒帶,將護照等放到西裝內袋,拿起錢包與手機就往外走去,甚至沒再回答她的問題。
辛蔓眨了眨眼,出了什麼事?這樣急。
☆、九十九
十幾年前,明雁的父親死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其實是很平靜的,甚至在警察來帶走他們的時候,他還能幫著其中一位抬起他已死去的父親的身體,他全程都十分清醒,清醒到每一個細節在多年後的現在他都能記得很清楚,當時的他冷靜得可怕。
十四歲到十六歲那兩年,是他最為絕望的兩年,卻也是最充滿希望的兩年。那時的他只需要努力打每一份工,努力多賺哪怕一塊錢,努力能讓他重病的媽媽再能夠多支撐一天的生命。愈絕望才會愈充滿希望,因為已不會再有更黑暗的生活,那時他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真的已經長大。後來遇到、認識寧休,與他相戀,被他愛護,他才愈發察覺到自己的無能。可他覺得他總該還是能夠強過當年那個十四歲的自己的。
但他沒料到,到醫院後,他甚至連推開車門的勁都沒了,他的手一直軟軟地垂著在發抖。
明思大步走到他這邊,幫他打開車門,他邁著腳步想要出去,卻直直地彎著身子往地面栽去,栩栩猛地撲過來拽住他,明思也一把抱住了他,拿起口罩給他戴好,轉身背起他就往醫院里面走去。
醫院門口,栩栩被攔住。
明思已無暇顧及,低頭對栩栩道︰“你乖乖在這里等著。”也不知它到底有沒有听懂。
栩栩卻真的蹲在了門口的一個角落里,望著明思與明雁的背影,動都沒動一下。任小孩摸它、怕它,任有些怕狗的人小聲訓斥它。他依然蹲在那里,始終望著明思帶走明雁的方向。
保姆阿姨見他們過來了,立刻讓護士去叫醫生過來。
明雁四處找媽媽,明思撐著他的身體,也問道︰“姑姑呢?”
“就等著做手術,要家屬簽字。”保姆阿姨眼圈通紅。
很快,醫生便衣角帶風地走來問道︰“哪位是家屬?病人要即刻手術。”
“我們是。”明思上前道。
醫生看了他幾眼,問他︰“你與病人什麼關系?”
“我是他佷子。”
“病人沒有其他家屬了?”
明雁本來由保姆阿姨扶著,這時開口道︰“我是她兒子。”
“病人丈夫呢?”
“我爸死了。”明雁機械道。
醫生看慣了這些,臉色沒有一絲變化,只是道︰“快點跟我過來,早點安排手術,你母親病情很嚴重。”
明雁再機械地點點頭,想要跟上他,卻發現自己還是走不動。明思又走過來背起他,保姆阿姨跟著他們一起過去。
明思猜到醫生在簽字前估計要說一下病況,他擔心太嚴重明雁撐不住,想要找個理由把明雁支出去,哪道明雁咬字清晰,主動問道︰“醫生,我媽媽中風十二年了,以前也有過幾次凶險,均未做手術,一直未痊愈。這次腦出血,做手術,成功,率,多少?”
醫生看了眼這個還戴著口罩的男孩子,開口道︰“20%。”
“哦。”明雁點點頭,再點點頭︰“我知道了。”
保姆阿姨手撐著桌角,眼中眼淚直往下掉。
明思攬住明雁的肩膀。
明雁低頭寫下自己的名字。
醫生看到“明雁”兩個字,眉毛難得挑了挑,卻也沒說其他話,轉身往外走去。明思將明雁交給保姆阿姨,跟了出去。
明雁身子一軟,微微往後倒退,靠在桌子邊沿。
保姆阿姨摟住他,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良久明思才回來,扶著明雁走到外面休息室里等著,里面有許許多多的家屬,座位卻並不多,大多數都站著,其中又有病情輕微面目輕松的,也有病情嚴重失聲痛哭、抱頭大哭的,更多的是像明雁這樣站著發呆的。
“明明,我告訴爺爺奶奶和我爸媽了。”明思小聲在明雁耳邊說道。
明雁點頭,半邊身子倚著牆,半邊臉貼著牆壁。
以往他潔癖最是嚴重,最不願意踫到這些東西,此刻卻是全然忘記了這些。
明思輕聲地問著保姆阿姨︰“早上還好好的?”
“都好,明明說要帶她一起出國了。她這陣子也和我說,先生的事情水落石出,她徹底沒了牽掛,就等著和明明一起離開這里開始新的生活——誰知道……”保姆阿姨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明思嘆氣遞給她面紙。
“暈倒的時候,我在廚房里做晚飯,听到一聲響我就立刻跑出來看了,結果就看到她平常總看的ipad掉在地上,屏幕恰好撞到茶幾角落都碎了,我也沒瞧見到底看了什麼,嚇得立刻就先打了120,隨後才給你們打了電話。”
明思細細地與她低聲說話。
明雁卻動了動,他靠著牆站得更直了些。往前看去,玻璃牆外便是一間手術室,一個病人剛被推出來,手術似乎很成功,家屬們紛紛笑著迎上去,再簇擁著他們離開。
手術做得很久,明思的父母與爺爺奶奶到達時,他媽媽躺著的那間手術室的燈依然亮著。
明雁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外公外婆與舅舅舅媽,印象中他們對自己十分好,但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明思的父母攙扶著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年婦人走在後頭,明雁的外公率先走進休息室,一眼便看到了依然貼牆站著的明雁。
明雁也一眼看到了他,與媽媽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
女兒像爸爸,兒子又像媽媽。
小時候便有許多人說明雁長得像外公,此刻只有更相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