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想通個所以然,一個女子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
“想必這位就是毓少爺了?”
陳毓抬頭,卻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婦人,雖是僕婦打扮,行止間卻是頗為知禮,明顯來自于大戶人家。
女人邊向陳毓問禮邊慢慢靠近安兒︰
“好小姐,你瞧瞧,那是——”
哪知話音未落,安兒忽然更劇烈的哆嗦起來,甚而抱著頭縮成一團,分明極為抗拒的模樣,偏是無聲的張著嘴,竟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僕婦嚇得忙站住腳,臉上神情又是心疼又是無措,卻也無可奈何。
“安兒——”陳毓怔了一下,忙上前一步。
僕婦驚了一下,忙探手虛虛攔了一下︰
“少爺莫急——”
眼里卻是已墮下淚來——這丫頭滿月時自己有幸跟著夫人見過一面,端的是白白胖胖的一個漂亮嬰兒,再不料再見面,卻是這般情景——該是受了何等磋磨,才會把好好個小姑娘愣是嚇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之所以會送到陳家來,未嘗不是抱著死馬當做活馬醫的想法——
雖說把人給救出來了,可這樣的安兒小姐,委實讓人心疼。趁著京城來接人的還未到,老爺這幾日里也是遍請名醫,可來了那麼多大夫,竟俱都是束手無策,眼瞧著安兒小姐一日日消瘦,簡直要把人愁死了。
好在最後請到的那位孫聖手言說,說不好讓小姐看到她熟悉的人,能緩解這等癥狀。只是眼下京城來接人的還在路上,算來算去,唯一勉強可以算上和安兒小姐熟識的也就陳家少爺了。
這會兒看到陳毓的樣子,卻又止不住有些失望——竟然一樣是個小娃娃罷了,這麼大點個孩子,說不好還得大人哄著呢,又能有什麼用?
哪知道陳毓卻是繞過她,探手就抓住了安兒蒼白縴細的小手︰
“安兒——”
安兒頓時身體僵直,下意識的就想甩開陳毓的手,卻又忽然頓住,愣愣的抬頭瞧去,眼楮一下定在了陳毓臉上。
本想上前勸阻的僕婦腳下一頓,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一幕——要知道當日里在府里,便是那麼溫柔的夫人想要靠近安兒都不能!
轉而大喜不已,眼下情形看來,果然讓孫聖手說著了,小安兒雖是瞧著依舊木木呆呆的,好歹不再一個人小老鼠似的躲在黑暗里了。
陳毓的心卻是猛的揪了一下——也不知安兒被帶走後,又遭遇了什麼,才會嚇成這般模樣……
當下牽著安兒的動作不禁越發溫柔,又用了哄小孩子的語氣道︰
“好安兒,莫哭了,沒事啊,那些壞蛋已經全被抓起來了,我是毓哥哥,我帶你去洗洗臉,吃點東西好不好?”
安兒果然不再掙扎,雖依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卻好歹低著頭跟著陳毓往房間里而去。
九天神佛保佑!瞧這模樣,安兒小姐明顯是听進去了!那僕婦的眼淚再一次落下來——之前安兒根本就是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的模樣,鎮日里不哭不笑,但凡有丁點兒動靜就小老鼠般嚇得瑟瑟發抖……
又有幾名陌生的丫鬟捧了盥洗用品出來,明顯是之前跟在安兒身邊伺候的。那僕婦擦了把淚,就想上前幫著梳洗,卻不防剛靠近了一些,安兒小小的身子再次顫抖起來。
僕婦嚇了一跳,忙又站住,很是歉意的瞧向陳毓︰
“毓少爺,還得麻煩你——”
陳毓擺擺手,推著小丫頭在繡墩上坐好,轉身就要去拿浸濕了的帕子,哪知剛一動,衣襟下擺處就一緊——回頭瞧去,可不正是安兒?雖是頭都不敢抬的盯著自己腳尖,兩只小手卻是死死拽住陳毓的衣服。
“毓少爺也一道坐著吧。”僕婦忙忙的又掇了個繡墩過來,安兒果然安靜了下來,只是手卻依舊把著陳毓衣服不放。
陳毓坐下,探過手去,安兒的手終于緩緩松開,兩只小手交握的一瞬間,人明顯安靜多了。
陳毓先用帕子小心的擦拭安兒的小臉,又攤開安兒的手掌,把每一根手指頭都擦拭的干干淨淨。
等一切弄清爽了,又讓人打盆水來,竟是連安兒的頭也給洗了一遍。
那僕婦不免有些羞愧——實在是安兒清醒的時候根本不願意任何人靠近她,每次想要幫她清洗,都得選她睡得最沉的時候,饒是如此,還會嚇醒好幾次,以致每次都幾乎是洗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
羞愧之外,瞧著陳毓的眼神也很是稀奇——明明瞧著也就比安兒大個一歲左右罷了,又是男孩子,還想著不定怎樣鬧騰呢,倒沒想到卻是個沉靜穩重的人不說,還這麼會照顧人。
怪不得那位徐恆大爺拍著胸脯保證,說陳毓別看年紀小,卻是個可信賴的。自己初時還半信半疑,現在瞧著,竟是一點兒也沒夸大呢。這一趟臨河縣,還真是來對了,說不好等京城的人到了時,安兒小姐就能說話了也未可知。
喜悅之下看陳毓的眼神越發慈愛,簡直和瞧見活菩薩相仿。
陳毓卻是並不在意——之所以會接納安兒,不過是為著“同病相憐”四個字,上一世自己逃脫回家後,又何嘗不是時時哭泣?若非姐姐因著擔心,日日不分晝夜守在自己身旁,不定會變成什麼鬼樣子呢……
跟在後面的陳清和神情黯然之余更是憤恨不已——也不知那些天殺的人販子,當初都對孩子們做了什麼?毓兒剛回來那些日子,可不也是天天夜不成寐?這孩子卻偏又倔強,若非靜文細心,自己還不知道他抗拒家人是因為嚇著了所致……
那僕婦已經起身,上前向陳清和大禮拜倒︰
“以後和小姐就要叨擾陳老爺數日了,若是有什麼不當的,還望老爺擔待些才是。”
陳清和擺了擺手︰
“無妨,徐兄本就是我家毓兒的大恩人,既是徐兄相托,我必當盡力,你們主僕幾人盡管住下來便是。”
心里卻是有些詫異——也不知對方什麼來頭,倒是能請得動徐恆?而且瞧徐恆信里語氣的鄭重,這家人關系同他必然非同一般。
那僕婦這才起身,卻是小聲道︰
“既蒙陳老爺收留,也不敢瞞著老爺——我家主人乃是本府學政周清大人——”卻是對安兒的身份只字未提。
一句話說的陳清和猛的一僵——
怎麼也沒想到,這些人竟然是周清大人家的僕人——
周家也算大周朝的清流世家,雖是家中人丁單薄,于士林中卻是聲明頗著,至于周清,更是才名遠播。
正和安兒相對而坐的陳毓也是一愣——能讓周家的人都這麼恭敬的,這小丫頭到底是什麼來頭?忽然想到一點,這件拍花子案之所以會牽動那麼多人,會不會,就和自己身邊的這個小丫頭有關?
?
☆、第章 驚嚇過度(二)
? 陳府也是五進的大院子,因著對方的特殊身份,陳清和就著人安排他們進了原先趙氏住的院落。
又想著那安兒小姐雖是年齡小,畢竟是女娃,自然是女孩陪著更好,又尋來陳秀,好一番叮囑後送去陪安兒——
私心里,陳清和也著實心疼兒子。實在是從把人找回來,到現在都這麼些日子了,陳毓依舊是豆芽菜似的,瘦伶伶的模樣,委實讓陳清和不忍心兒子再受累去照顧個更幼小的女娃,即便那女娃也很可憐,看樣子,還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無奈何所有的安排全都是徒勞——
即便是生的眉目如畫一看就討喜至極的秀兒,安兒也是懼怕的緊,稍有靠近,就會發出小獸似的“嗚嗚”悲鳴聲,那模樣,分明把陳毓看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而且每一次必然會死死揪住陳毓的衣襟——
這是,唯恐和自己分開了?
驀然想到兩人跌跌撞撞跑回縣城時,小丫頭累癱在地上怎麼也起不來的情景——那之後,小丫頭就被帶走了,之後也不知遇到了什麼,才會嚇成這樣?
鑒于安兒的精神狀態實在太差,陳毓委實不忍心就那麼丟下她一個人,就又把安兒帶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僕婦卻是周府公子的乳母王媽媽,王媽媽這會兒也是無可奈何,又想著兩個這麼大點兒的娃娃罷了,又有什麼?而且事急從權,安兒小姐的狀態若是再沒有緩解,說不好人就這麼完了也不一定——
本來若是這家有女眷的話,夫人是要親自陪著小姐來的,雖然眼下沒有親至,卻是囑咐自己,但凡能對安兒的病情有幫助,就不要拘泥太多。
竟是不獨沒有怪罪陳毓,反而對陳毓感激不已。
一旁瞧著的陳秀,原是覺得有些新奇——畢竟,陳秀心里,弟弟還是個需要自己小心疼著的娃娃罷了,怎麼這麼幾天不見,就會照顧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