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葉更眸光一動,“戀童癖?”
“你不知道吧?”柏尹聲調更冷,“他沒有朋友,他只有我。”
顧葉更面沉如水地看著柏尹,喉嚨發干,心髒似被那句“他沒有朋友”捅了一刀。
柏尹干笑一聲,“他記不了太多東西,發生過的事久了就忘了,但我忘不了。同樣的事,我不會讓它發生第二遍!”
顧葉更唇角扯了扯,穩著情緒,“什麼事?”
“你沒有資格知道。”柏尹說完就要轉身。
顧葉更眼神變得危險,正欲反剪柏尹雙手,樓梯上卻忽然有了響動。
榮鈞手里拿著一個紅色的本子,眼中閃著欣喜的光。
“顧先生!”
柏尹扶住他,眉頭皺著,“哥,你怎麼下來了?”
榮鈞翻開本子,拿出夾在里面的照片,笑道︰“我和顧先生果然認識。”
顧葉更上前接過照片,眉梢一抖。
那是十一年前的照片了。榮鈞渾身是汗,穿著迷彩,笑得開懷,露出了尖尖的虎牙,可勁兒往他身上湊,而他卻是沒有笑的,眉間還有幾分慍色。
當年榮鈞纏著他拍了這張自拍合影,他沒有想到,榮鈞竟然將它印了出來,並放在機關頒發的“兵王”證書里。
因為這張證書,兩人曾經有過一段不愉快——盡管這不愉快幾乎是他單方面加之于榮鈞。
也許是突然發現自己真有不計前嫌的故友,榮鈞的開心顯而易見,整個人似乎都多了一絲生氣。柏尹也看了看照片,眼神有些復雜,送榮鈞上樓前,朝顧葉更低聲道︰“等我幾分鐘。”
小區外是一條狹窄的老街,人聲鼎沸,顧葉更與柏尹坐在車里,最先開口的是柏尹。
“你們的姿勢看上去很親密,我哥當年很依賴你?”
顧葉更忍著愧意,“我們是很好的朋友。”
“是嗎?那他被冤枉的時候,你在哪里?”柏尹聲音往上提了幾分,“他沒錢治病時,被人欺負時,你在哪里?”
“冤枉?”顧葉更眼色一變,旋即苦笑道︰“那件事部隊沒有冤枉他。”
“我不信!”柏尹厲聲道︰“他不可能做出那種事!他不是那樣的人!”
當年的事是一塊無法抹去的傷疤,顧葉更不願再提,只想多了解一下榮鈞這十年的生活,便匆匆轉移話題道︰“榮鈞離開部隊後,我就出國了。他跟我說,你是他在醫院撿到的小孩?”
“他撿我?”柏尹有些詫異,片刻後無奈地搖了搖頭,“確切來說,應該是我撿到了他。”
顧葉更滑下車窗,意識到即將听到榮鈞過去十年細枝末節的艱辛,胸口忽然泛起幾縷苦澀。
“他在夜總會被打成重傷的事,你知道嗎?”
“嗯。”
“他被送到醫院,在重癥監護室待了很多天,情況穩定後轉移到普通病房,我就睡在他旁邊的床上。”
“你也受過傷?”
“車禍。父母沒挺過來,就我命大。”柏尹看著天邊的晚霞,“那時我還小,手上打著石膏,成天圍著他的病床轉。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從來沒見過傷得那麼重的人,連在電視劇里都沒見過。”
顧葉更手指緊了一下,言晟的話忽然又在耳邊回響。
“而且電視劇里不是老愛這麼演嗎——有人受傷了,病房里有鮮花有水果,朋友來了一茬接一茬,還有親戚守夜陪床。”柏尹道,“但是他永遠是孤零零的一個。我很好奇,想這個人怎麼不起來上廁所,也不吃飯呢?護士說,他插著尿管,不用下床上廁所,飯也吃不了,只能靠輸液。”
“直到我出院,他還不能下床。我沒有父母,不想回家,就老在醫院轉,護士們都認識我,也不攆我走。我天天趴在他的床邊看他,他也看我。我逗他,他就笑得像個傻子一樣。”柏尹停了兩秒,“剛醒過來時,他的情況很糟糕,和傻子沒有分別,連話都不會說,只知道笑。我也是後來懂事了,才意識到他那時應該很痛,卻不會哭,只會笑。”
車里的空氣幾乎凝固,顧葉更扶著額頭,急促地深呼吸。
“後來他取了尿管,也能進流食了,護士見我閑在醫院沒事干,就問我願不願意和她們一起輪流照顧他。”柏尹笑起來,“我當然願意了。我去食堂打飯,回來一勺一勺喂他,扶他上廁所,給他擦拭身子,教他說話,給他念故事書——只有忙起來,我才能忘記我已經是個孤兒。只有照顧比自己更可憐的人,我才不會覺得自己是天下頭一號倒霉蛋。”
“出院的時候,他的身體根本沒有好起來,但是夜總會強迫他出院。他沒有地方去,沒朋友沒家人,跟傻子沒兩樣,我就把他帶回家了。”柏尹說著看了看窗外,“喏,我們一直住在這里,這是我父母的房子。”
顧葉更問︰“你們怎麼生活?”
“我父母留了些錢,居委會也會接濟我們。”柏尹說,“過了大半年,他漸漸能說出像樣的句子了,身體也好了一些。他說要照顧我,開始出去找工作,還說我是他撿的孩子。”
“別人罵他戀童癖是怎麼回事?”
“被開除的事從部隊流出來,他又帶著當年不滿十歲的我。他去找工作,被打過幾次,還被罵變態。他記不得以前的事,但有很多人告訴他,說他是因為強奸了未成年男孩,才被開除。”柏尹嘆氣,“文件里白紙黑字寫著他被開除的事,他就信了,還離家出走了一回。我找到他的時候,他窩在橋洞里,不肯跟我回來,說害怕對我做出那種事。”
顧葉更心酸得無以復加。
柏尹又道︰“因為腦子的問題,他太容易相信人。以前有人騙他,說是他以前的朋友,接他出去玩。他信了,被騙走一個月的工資,還差點被賣掉。”
顧葉更聲音輕微發抖,“所以你才那麼警惕。”
“是。他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必須保護好他。”柏尹出了口氣,“好在最難的日子已經挺過來了。這幾年他腦子恢復得還行,不像以前那樣痴痴傻傻了,以後我賺了錢,一定會讓他過上好日子。”
離開之前,顧葉更買了一些水果,讓柏尹提回去。
柏尹到底是孩子,面前的男人氣場又太強,愣了一會兒,終是接了下來,眼神異常堅定,“我哥不會做出那種事,如果你還把他當做朋友,就應該相信他。”
朋友?
驅車駛入夜色時,顧葉更重重地嘆了口氣。
他還是撒謊了。
他與榮鈞,從來不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