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那你應該也不介意我對茉莉順口提一句,就說她的弟弟和她的未婚夫互相做了人工呼吸?”
“——不!”男孩發出一聲哀號,“你不能告訴她!想想吧,要是讓她知道我差點溺死在湖里,而你嗑藥磕得神志不清,結果會怎樣?”
里奧想象了一下茉莉那時的臉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好吧,就按你說的,這事兒我們徹底爛在肚子里——但從今天開始,接下來兩個星期的衣服都是你洗。”
李畢青一口答應︰“成交!就這麼說定了!”
里奧掀開被子,看著自己身上皺巴巴的外衣,“我睡了多久?”
“五個,或者六個小時吧,外面天開始黑了。”
“難怪我覺得胃都餓穿了,出去吃點東西嗎,今天好像才吃了一頓。”
“是半頓,”李畢青糾正道,“路上快餐店買的漢堡我只吃了半個,那玩意兒實在太難吃了。”
“或許我們可以在鎮上找到一家口味還不錯的餐館。”
“晚餐後去縣警局散個步?我總覺得那個母親身上還有疑點,蕾妮很可能不是她殺的。”
“為什麼?”
“她是個精神分裂癥患者,像這類型的瘋子殺人會直接拿菜刀砍,而不是給受害者的雙手綁上一個結實的交叉結,再細心地把腰間鉛袋上的商標刮掉。”
聯邦探員回憶了一下那具尸體,恍然道︰“你就是根據這個,猜測凶手不止犯下這一宗案子?”
“那女孩嘴和鼻腔里沒有淤泥浮藻,是死後被扔進湖中央的,至少在棄尸方面,他是個老手。”
兩人邊談論案情邊換了件外衣,然後一同走出房間。
路過大廳時,櫃台後面那個化濃妝的女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著他們。“他看起來比中午那會兒好多了,”她朝里奧努了努嘴,試探性地問李畢青,“我還以為他生了什麼重病。”
“不,他只是需要好好睡一覺。”華裔男孩回答。
女人覺得他此刻溫和得與拍櫃台咆哮時判若兩人。不過可以理解,欲求不滿的年輕人總是比較情緒化,看來她給對了房間鑰匙。“我們旅館的king size bed相當不錯,對吧?”她自得地說道,“你們可以多住一陣子。”
里奧和李畢青對視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挪開了眼神,臉上有些發熱︰忘了房間里只有一張雙人床——今晚該怎麼過?如果現在要求再開個房間,會不會顯得欲蓋彌彰?
李畢青猶豫片刻,對櫃台後面的女人說︰“呃,還是換成兩個單人間比較好。”
對方朝他們戲謔地撇了撇嘴角,丟下一句︰“你們覺得還有這個必要嗎?”隨後繼續埋頭整理她的賬目去了。
第27章 記憶的鬼魂
在縣警局的審訊室里,里奧和李畢青見到了那名被當地報紙稱為“惡魔母親”的中年婦女。她的雙手被銬在金屬桌上,依然是一副沉浸在自我世界中,對一切漠不關心的麻木模樣,對另外兩個男人的問話也全無反應。
“你們不用白費力氣了,”旁邊一名縣警說,“她不會開口的。當初殺了小兒子後,也是這副德行,她知道只要什麼都不說,就什麼事都沒有。”
李畢青仔細地觀察她,從頭發絲到腳尖,一點蛛絲馬跡也不放過。他發現她的手上都是舊傷,右手食指曾經斷了一節,蒙住傷口的外皮如今已經長好,看起來像一截光禿禿的樹枝。其他手指上也有不少撕裂後又愈合起來的參差不齊的傷口。
“貝萊麗,你的手是怎麼回事?”他輕聲問。
當然,沒有任何回應,像在對空氣說話。
里奧把目光移向肥胖的縣警,後者聳肩︰“誰知道,瘋子很容易把自己弄傷。”
李畢青重新翻看她的檔案,目光停頓在陳年舊紙中的幾行文字上。他把檔案往里奧面前推了推,手指點著那里問︰“這是個強奸案嗎?發生在四年前。這里提到對方除了強奸還把她弄得遍體鱗傷,咬斷了她一節手指。”
里奧瀏覽了一遍,點頭說︰“應該是那次事件造成的。因為她精神方面有問題,無法提供清晰的證據,最後犯人沒有抓到,這案子一直沒有結。”
李畢青眯起眼楮思考片刻,忽然問縣警︰“兩年零九個月之前,她溺死小兒子時,那孩子是六個月大,對吧?”
“對,不到七個月。”
“……這樣推算起來,她懷上這個孩子的時間,剛好跟強奸案發生的時間吻合,你們沒有懷疑過,這個孩子的生父很可能就是那個施暴者嗎?”
縣警驚詫地瞪大了眼︰“什麼?哦不,當時沒人注意這些,她丈夫和她離婚後離開本地,偶爾會回來看望一下女兒,她的第二個女兒就是在離婚後生下來的,我們以為小兒子也是……”
“你們從來沒有在意過她,不是嗎,警察、鄰居、義工,包括她的親屬。因為她是個精神病患者,一個脫離社會的瘋子,一個多余的人。”華裔男孩冷淡地說,“她甚至沒法開口為自己辯解,這省了你們很多麻煩,不是嗎?”
縣警看起來有些尷尬,又有些隱怒,要不是看在FBI的份上,他一定要讓這個自以為是的小子嘗嘗亂說話的後果。
里奧意外地看了李畢青一眼。他從未見他如此尖銳地表達自己的觀點,在他的印象中,這個華裔男孩待人總是溫和而謙遜,連笑容都含蓄得像隔著一層用民族文化的花紋裝飾過的磨砂玻璃——但沒關系,這樣更真實。不論他用什麼樣的語氣說話,都顯得那麼可愛,聯邦探員不可救藥地想。
李畢青轉頭對里奧說︰“如果貝萊麗的小兒子真是強奸犯的孩子,讓我們來推測一下︰她很可能知道他的生父是誰,但還是生下他,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她從他的臉上越發清晰地看到了施暴者的影子。這個發現深深刺激著她本就不太正常的神經,照顧他的每一秒,都是一種痛苦折磨,陰影與壓力逐漸累積,直到有一天,某件事情觸發了她腦中‘暴烈情緒的開關’——我猜是她給那孩子洗澡時,他咬了她的手指。六個多月的嬰兒差不多開始長乳牙,漲癢的感覺讓他什麼都咬,但就是這一咬,切斷了她努力維系的脆弱表象,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關于那場血肉模糊的強奸的記憶吞沒了她,導致她的精神徹底崩潰,本能地想讓傷害消失——于是她溺死了那個無辜的孩子。或許直到今天,她仍以為自己當時是在奮力反抗著強奸犯的縮影,而對此毫無愧疚之心。”
里奧陷入沉思,然後點頭道︰“很合理的推測。”
“所以,”縣警接口說,“她還是個殺死親生兒子的瘋子,對吧?”
李畢青沒有反駁。
“今天就到這里吧。”里奧起身對縣警說,“你們可以先拘留她,這案子疑點不少,我們還會繼續查。”
縣警不以為意地聳肩︰“我們也在等搜索隊的結果,如果沒有發現其他尸體,這案子也不必麻煩到FBI,我們可以自己解決。”
“當然。”里奧用例行公事的口吻說。
走出審訊室之前,李畢青回頭看了一眼金屬椅上的女人,她灰藍色的眼楮像一片荒蕪的荊棘地,傷痕累累的手指卻微微抽動起來,像在編織某種神經質的節奏。他停下腳步端詳,忽然開口道︰“可以解開手銬嗎?”
“什麼?”縣警皺眉,“這不符合規定!”
“就一下,幾秒鐘,我想看看她的潛意識指揮著身體,到底想干嘛。”
里奧盯著縣警,嚴厲的目光仿佛在說“照他說的做”。後者似乎無法承受他目光中的強勢與威壓,妥協地掏出鑰匙,上前打開手銬,另一只手警惕地按在槍柄上。
即使摘掉手銬,貝萊麗也沒有任何反應,但不受束縛的手指可以更自如地做出她腦中的動作——它們按照某種規律一左一右地纏繞著,機械而耐心。李畢青走到她身邊,認真看了許久後驀然發現︰“她這是在編發辮!”
他比劃了一下她的手的位置,大概是一個十歲左右小孩子的高度,“……她這是在給蕾妮梳頭發,她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死了,盡管有人告訴過她,但這個信息無法進入她的大腦。她給記憶中的女兒編辮子,我想現在在她的眼中,蕾妮就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