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夢到了他的男孩與手捧花束的茉莉並肩站在白色的婚禮上。賀詞卡片上的每個字都伸出爪子,緊緊抓住他,使他無法轉身逃開,持續被痛苦煎熬。
他還夢到了全身浴血、面目模糊的殺青。當他舉著槍,將企圖逃脫的對方撲倒在地時,卻赫然發現他們在尸橫遍野的戰場赤裸擁抱。
殺青的目光寒冷,身體卻火熱。他的一部分在他體內,而他的軍刺也在他體內。
追著我。他听見他說,一直追著我,直到地獄……
里奧猝然驚醒。
窗外晨光熹微,阿爾忒彌斯女神的狩獵日已經到來。
第36章 狩獵日
“起床!所有人,馬上起床!穿上工作服!”
叫喝聲驟然響起時,許多人從床鋪上驚跳而起,還有部分人翻身把臉埋進被子,裝作沒听見。
幾名穿迷彩服的大漢不耐煩地用警棍敲著金屬床架,鐵門在他們身後大開著,“快點,從今天開始,你們要去工作!誰磨磨蹭蹭,待會兒有你好看!”
許多人嘴里嘰里咕嚕抱怨著公司監工的惡劣態度,但之後的一句話令他們立刻行動起來︰“早餐都擺在廣場上了,遲到的人沒得吃可別怪我們!”
幾分鐘後,人們蜂擁沖進營房前方的廣場,從紙箱里哄搶一包熱狗或三明治,以及兩小瓶僅供潤喉的清水。
迷彩大漢盯著他們狼吞虎咽地吃光自己的份額,絕大多數人因為只能吃到六七成飽而抱怨不已,膽敢上前討要更多的統統被幾棍子敲了回去。
為首的迷彩男抬腕看了看表,用洪亮的聲音說︰“現在是七點四十五分,你們還有十五分鐘的休整時間,八點之前,你們必須離開營地,進入叢林。”
“進叢林干什麼?”有人問,“到底讓我們做什麼工作?”
迷彩男厭煩的眼神掠過人群,“什麼都不用做——只要活下來就可以了。”
“……活下來?什麼意思?”人們紛紛交頭接耳。
迷彩男沒有回答,只是繼續宣布︰“20點在營地發放晚餐,錯過的人沒飯吃。你們工作服的口袋里有個指南針,迷路了就一直往南走。如果我是你們,天黑前一定要趕回營地,否則你們將體會到夜晚的叢林,我保證那要比白天恐怖得多。”
“你們只管兩頓飯?那午餐呢?”先前那人又不滿地喊起來。
迷彩男惡狠狠地瞪著他︰“叢林里有的是吃的,有本事自己弄,沒本事就餓一頓吧!我得事先警告你們,不要輕易下水,環島淺海里多的是鯊魚,虎鯊,牛頭鯊、大白鯊,隨便哪一條都會要了你們的小命,如果不想變成鯊魚糞的話,最好老老實實待在島上。”
他又抬腕看表,迫不及待地叫道︰“時間到了,快點出發!跑!跑!”
人群竊竊私語著,沒有一個動彈的。環繞在營地外的叢林樹木森森、幽深蓊郁,顯得異常險惡,沒有人願意放棄安全的庇護所,到不見天日的密林中去。
迷彩男似乎早有預料,冷笑著朝同伴使了個眼色。營房側面幾扇小門上的電子鎖打開,金屬門板撞上牆壁的 啷聲中,二十只體型碩大的猛犬沖出樊籠,齜牙流涎,狂哮著朝廣場沖去。
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直到腥風撲面而來,才有人尖叫著︰“跑啊!快跑!”紛紛朝營地外拔足狂奔。
營地外是一片植被稀疏的空地,人群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屁股後面追著一條條凶猛狂吠的惡犬。所幸的是,訓練有素的猛犬們似乎並不打算真正襲擊,只把他們統統趕進叢林,就搖頭擺尾地回來領賞。
“干得好,小伙子們。”迷彩大漢把一桶桶生鮮帶血的骨肉丟給它們。
夏尼爾拉著洛意,使出了吃奶的勁沒命地奔跑,直到深入叢林,才被密密層層的植被與松軟濕滑的地面拖慢速度。
估摸著猛犬沒有再追上來,他停下腳步,扶著樹干喘氣,“……媽的,這些王八蛋究竟想干什麼?居然放狗咬我們!把我們逼進叢林,有什麼陰謀?!”
“誰知道呢。”洛意順口答道,打量著四周︰一人多高的草葉與灌木佔領了地面,夾雜著無數攀援植物,幾乎沒有落腳的地方,不知名的喬木挺拔地刺向天空,在兩米高處才伸展開枝葉,爭奪著寶貴的陽光。他們正站在一棵大樟樹下,腳底是浮出地面的蜿蜒樹根。
“你不覺得這一切既詭異又眼熟嗎?想想那些電影,《死刑犯》、還有忘記名字的那一部……就是把一群人丟在荒島上讓他們互相廝殺,最終只有唯一獲勝的那個人才能活著離開,無數隱藏式攝像機在暗中拍攝,把我們的生死搏斗做成真人秀節目傳上網絡,賺取上千萬的點擊率與巨額廣告收入。哦見鬼!我才不想成為一伙沒人性的傻逼的搖錢樹……”夏尼爾激動地對洛意說個不停,卻看見後者忽然凝固的表情。
“——別動。”亞裔青年低聲說,“千萬別動。”
夏尼爾不明所以地僵立著,一股不祥的預兆涌上心頭。怎麼?他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洛意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接近他,猝然向他的右肩上方伸手,抓住什麼東西朝樹干上猛地一甩。這個動作在電光石火之間就完成了,夏尼爾甚至沒看清他的手臂,只感覺耳邊呼的掠過一股風聲。
等他的手再次出現在他視線中,掌中攥著一條翠綠的細長蛇尾,被抖散脊柱骨的綠蛇軟綿綿地耷拉著,仍在不甘心地抽動。
夏尼爾冒出了一身冷汗︰“蛇!有毒的?”
“鞭蛇,雖然殺傷力比不上眼鏡蛇,不過咬一口也夠你受的。”洛意說著,丟開那條尚在抽搐的蛇。“小心,這座島嶼叢林里到處是危險生物,蠍子、毒蛇,還有傳播登革熱的白紋伊蚊。”
夏尼爾有些緊張地四下環視,填滿視野的只有一片綠色,墨綠、蒼綠、碧綠、嫩綠,間雜著斑駁的灰褐色,層層涌動的潮水一般。剎那間他有種被綠色植物活活吞吃掉的恐懼感。
他不禁望向身邊的同伴。不知從何時起,亞裔青年身上那股吊兒郎當、輕浮庸俗的氣息逐漸消失,仿佛被這危機四伏的叢林吸收了似的。雖然那頭染得枯黃的金發,與囚衣似的橘紅色工作服仍嚴重拉低了他的品位,但那雙宛如貓科動物般的深琥珀色瞳孔,卻潛伏著沉靜而鋒銳的精光,令曾經的黑幫頭目感覺難以直視。
真見鬼……就跟惡魔附身了似的……夏尼爾有點茫然地想,心中說不出的不自在,有種看著一只羽毛嬌艷的寵物鸚鵡,瞬間進化成鋒喙利爪的巨型鷹隼的詭異感。
“……接下來你怎麼打算?”他猶豫地問道,同時發現一只從污泥與腐葉下鑽出的甲殼蟲子妄圖爬上他的腳背,他立刻跳起來把它踩成了一團黃綠色的泥漿。“反正我是不打算待在這鬼林子里了!我要回到道路上去——從營地跑出來那會兒,我就該往那幾條平坦的林間道路上去,而不是慌不擇路地沖進這片滿是毒物的該死的林子!”
“道路?那種三米寬剛好能開一輛車的路嗎?”洛意扯了扯嘴角,看起來有點像諷刺,“不,我一點也不想靠近它。”
夏尼爾煩躁而又惱火地說︰“我最後問你一遍,是跟我一起回路上去,還是一個人留在這鬼林子里?”
“我選擇後者。”洛意毫不猶豫地回答。
夏尼爾瞪著他,心中怒火更旺,咬牙道︰“你可別後悔!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洛意不以為意地轉身就走。
夏尼爾只覺一股惡氣直沖頭頂,一把揪住他後肩上的衣料往回拖。不料對方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擰一掀,輕輕松松就將他壓在樹干上。粗糙的樹皮磨得他後背生疼,卻比不上對方身手帶給他的震撼感︰他以為自己算是很能打架的了,連他的泰拳老師都夸他很有天賦,如今竟然被一個男妓捏著頸動脈壓在樹干上,而自己毫無還手之力!
……他真是太大意了!這樣的身手,怎麼可能是個男妓!
“你究竟是什麼人?”夏尼爾懊惱而陰沉地問,同時心底還生出一絲莫名的失望︰他原以為在這種惡劣情況下看,對方除了依靠他無路可走,他甚至已經打定主意,一走出這片鬼林子就把他操到心滿意足……如今看來,這根本就是個妄想。
“你不需要知道。”洛意冷淡地說,同時松開手,“好了,我們也該分道揚鑣了。”
夏尼爾心亂如麻地看著他,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最終選擇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