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棠從沒讀過醫學類論文,但這句話只需要具備初中水平的生物常識就可以理解。
常染色體隱性遺傳,往往意味著父母雙方在天時地利人品等條件的綜合作用下,不約而同地把各自祖先流傳下來的具有同樣意義的那一半同時送給了他們的下一代,有的片段表現出了單眼皮,有的則表現出了遺傳病。
甦棠抬起頭來,“你是得了這種病嗎?”
沈易微笑著點點頭,好像剛做完一場很愉快的自我介紹。
沈易的神色很坦然,似乎一點也不介意讓她了解這件事。甦棠安心下來,低頭再看那段摘要,突然被位于後半截的一句話定住了視線︰外傷和劇烈運動可以導致听力突降。
甦棠狠愣了一下,抬頭看向那個松散地倚在沙發里,似乎正在等待她發問的人。
他突然徹底失去聲音是在三歲那年。
他和他媽媽一起遭遇車禍也是在三歲那年……
“你是不是因為那場車禍……”甦棠輕輕地頓了一頓,“才一點也听不見的?”
沈易點點頭,露出一個似是贊許的笑容。
一個三歲的孩子在失去聲音的同時也失去了媽媽的陪伴,難怪他會有那麼深重的恐懼感,以至于一連數年都不得緩解……
甦棠難以想象,如果那個時候沈院長沒有及時發現這個兒子的存在,或者不願接受這個兒子的存在,沈易如今的日子會是什麼樣的。
也許真像他說的那樣,根本活不到現在……
甦棠被這個合情合理的推斷嚇得有些心慌,忙低下頭去看這篇論文,沈易不擾她,也不催她,只靜靜地坐在那看著她。
一直看到論文最後有關治療方法的部分,甦棠才又抬起頭來,“你試過耳蝸植入嗎?”
沈易點點頭,把平板電腦從甦棠手中接過來,退出當前界面,在剛才那頁文檔里接著打字。
——試過三次,對我沒有效果,副作用反而出現得非常標準。為我做手術的大夫因為研究我的案例前後發表了十幾篇論文,我對趙陽提過之後他就開始把我稱為小白鼠。
甦棠被最後一句逗笑了,喉嚨卻覺得被一團綿軟的東西堵著,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沈易一如既往地柔和微笑著,又在後面添了一段話。
——大自然在進化過程中總會選擇性地淘汰物種中的劣勢個體,我和自然規律斗爭到今天,應該有資格獲得聖斗士的榮譽稱號了。
甦棠笑出聲來,把屁股從腳後跟上抬起來,跪直身子,兩手叉腰,很威武地杵在他身邊,“你現在是我的人,我看哪個大自然敢淘汰你!”
沈易笑彎了眼楮,在沙發里立直腰背,右手搭上左肩,向甦棠深深鞠了一躬,以示心甘情願俯首陳臣。
“對了,對了……”
不等沈易直起腰來,甦棠突然拍拍他的肩膀,一臉正色,“你一說斗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沈易微微一怔,認真地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甦棠在沙發上坐好,皺了皺眉頭,開口有點猶豫,“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周四的時候陳國輝到我們那兒開會,找我聊了幾句。”
看到甦棠說出“陳國輝”這三個字,沈易的眉頭也沉了一沉,輕輕點頭,示意她繼續。
“我覺得他好像是想問我點什麼,但是又沒說什麼實質性的內容,所以我前兩天就沒跟你說。”
沈易還是認真地听著,輕輕點頭。
“他那天找我聊天的時候旁邊還有幾個集團的人,他主要是問些我工作上的事,沒提你,但是提那天在劇院的事了。”
甦棠把語速盡量放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給他看,“他跟我說那天在劇院里看見秦靜瑤了,然後看到跟秦靜瑤在一起的男人不是你,我說可能是她老公,他說以前沒見過,然後就沒再說別的了。”
沈易認真地看完,還是輕輕點頭。
甦棠有點緊張地看著他,“我沒說錯什麼吧?”
沈易笑著搖搖頭。
“那他跟我說這個是有什麼目的嗎?”
沈易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低頭在她皺起的眉心上輕吻了一下,然後拿起平板電腦,打了幾句溫和又果決的話。
——放心,我會盡快把這件事處理好。你去洗澡,我去洗碗,回來開始上課。
☆、第25章 Chapitre25
沈易把平板電腦遞到甦棠手中,就站起來走去了廚房。
沈易的舉止依然柔和從容,但甦棠清晰地感覺到,剛才有那麼一刻,他一向溫和的眉眼間閃過一絲涼涼的厭惡,好像是生氣了。
不知道他氣的什麼,但陳國輝話里的意思他一定是明白了。
甦棠到客房的浴室里洗了個澡,裹著浴袍出來的時候,發現客房的床上多了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女式家居服,衣服上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是沈易的字跡。
——我一直在等你。
甦棠以為是自己洗澡太慢,沈易等急了,趕忙抓起衣服就要換。
一把拎起那件上衣,看到別在衣領上晃晃悠悠的標牌,甦棠愣了一下,啞然失笑。
這話是衣服對她說的吧……
沈易選的尺碼比她平時穿的略大了一號,長短合適,只是寬大了一些,不顯腰身,卻足夠舒服。
甦棠換好衣服找到他的時候,沈易果然沒有等著急,只是站在櫥前靜靜地翻書,眉頭輕輕皺著,甦棠湊過去看了一眼,哭笑不得地拽拽他的胳膊。
“你打算從《三字經》開始教我嗎?”
沈易捧著手里的書,認真地點點頭。
甦棠翻了個白眼,一把把他手里的這本仿古裝幀的《三字經注解備要》奪了過來,隨便翻開比較靠後的一頁,掃了一眼,抬頭問他,“你告訴我,什麼叫“稻粱菽,麥黍稷”?”
沈易眼底含笑,坦誠地搖頭。
甦棠好氣又好笑,把書一合,拍到他胸口上,“你自己都不明白,準備怎麼教我啊?”
沈易似乎是認準了這本教材,抱著書走到寫字台前坐下,伸手在打印機紙槽里抽出一張白紙,從筆筒里拿過一支鉛筆,伏案寫字。
——你先教我,我再教你。
甦棠愣了愣,嘗試著理解了一下這短短八個字的含義,“你是說……我給你講《三字經》,你再把我講給你的東西翻譯成手語教給我?”
沈易深深地點了下頭。
甦棠有點想掀桌子,“那誰給我講《三字經》啊!”
高中畢業之後她就再也沒上過語文課,高中畢業之前也沒有哪個老師教過她《三字經》,就算這只是古代的順口溜,那也是文言文的順口溜啊……
沈易信心十足地笑著,很輕巧地指了指封面上的“注解”二字。
甦棠黑著臉把書從他手底下抽出來,一手舉名旁邊作者名字上方那個打著中括號的“清”字,睜圓了眼楮瞪著他,“沈大少爺,你這是清朝注釋本,你知道什麼叫清朝嗎,就是皇阿瑪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的注釋也是需要注釋才能看懂的!”
甦棠不知道自己說得這麼明白的話還有哪里值得他費解,只見沈易有些困惑地皺了皺眉頭,低頭認真地寫下一個問題。
——《三字經》不是中國傳統教育的啟蒙教材嗎?
這一句甦棠沒法反駁,“是……”
不等甦棠說“但是”,沈易又低下頭寫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