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良武被杜家的雙胞胎擠到了桌子角,幸而他瘦,有個空兒就能讓他坐穩。握著筷子一伸腦袋,他來了精神︰“這是什麼玩意兒?鴿子?”
小林甩著兩只燙紅了的手︰“屁鴿子!是小母雞!”
趙良武欠了身︰“雞湯好,我先來一碗。”隨即他扭頭怒視了身邊人︰“狗剩!你媽×!別擠我!”
杜國勝不以為然的一揮筷子︰“瘦得像根大刺似的,你還挺能搶食兒!”然後他對著廂房的方向高喊︰“團座!雞來了,你不吃啊?你再不吃就全讓胖妞搶走了!”
趙良武剛盛了半碗雞湯,然而不得不忙里偷閑的大罵︰“誰再敢叫我胖妞,我日死誰!”
杜國風和杜國勝並肩而坐,听聞此言,他一邊吮著一根豬骨頭,一邊嗤嗤的發笑,又用油漬麻花的手遞出去了一只空碗︰“小林,再給我盛碗飯。”
小林當即啐了他一口︰“我給你盛飯,你也配!我告訴你們啊,別跟我擺大爺的譜兒,我除了承喜之外,誰也不伺候!”
顧承喜一掀簾子,出了廂房︰“小林,記著,明天給我預備幾套好衣服。後天我去北戴河,那是個玩兒的地方,到時候我得換便裝!”
小林站在院子里,挑著眉毛看他︰“又是給那個白少爺當跟班兒啊?你不是團長嗎?怎麼總干奴才的活兒?”
顧承喜挽著袖子坐到了首席,洋洋得意的答道︰“你懂個屁!”然後他往桌子上一瞧︰“哎?沒酒啦?”
小林回屋要去拿酒。剛剛進了上房,新安裝的電話機驟然鈴聲大作,把他嚇了一跳。慌忙摘了听筒接了電話,三言兩語之後,他從正房中探出了頭,小聲喚道︰“顧爺,帥府的電話。”
顧承喜登時起了身,一路小跑著進了屋,又一腳將小林踢了出去。嗯嗯啊啊的答應了一通,他掛了電話,打了個飽嗝︰“麻煩!”
出了正房進廂房,他大聲說道︰“你們自己吃吧,府里有事兒,叫我過去一趟!”
小林坐上了顧承喜的小板凳︰“是白少爺有事兒吧?你說他一不管兵二不管錢的,怎麼總找你啊?”
顧承喜在廂房里手忙腳亂的換衣換鞋,又走到院內漱口擦臉︰“你當我願意去?唉,好好的一頓酒,我剛喝了一半——麻煩,真麻煩!”
把身體收束進了筆挺的西裝之中,他彎腰系好了皮鞋鞋帶。回屋對著鏡子又照了照,他感覺自己這模樣挺不錯了,才牢牢騷騷的獨自出了院子。今晚他本打算和小兄弟們聚一聚,喝點小酒吃點小菜,自自在在的鬧個半夜。但是白摩尼既然能把電話打到家里,可見也是真想他了,自己不去也不好。
他自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為了美人犧牲一頓酒肉,似乎也不為虧。所以出了胡同坐上洋車,他懶洋洋的直奔霍府去了。
69、坍塌
顧承喜在路上是牢牢騷騷的不甚高興,可在霍府門口一下洋車,他便自行調整了面部表情——來都來了,犯不上再惹白摩尼不痛快。好事都做了,還差一張好臉嗎?
衛兵們都認識了他,他昂首挺胸的往里進,走城門似的那麼坦然。一路分花拂柳的穿過了幾重門,他輕車熟路的繞過小樓,直奔了後頭的院子。天氣熱了,霍相貞前腳一走,白摩尼後腳便搬了家。院子里沒有上下樓,更合他的方便。
霍相貞不在家,馬從戎也不在家,霍府像少了精氣神似的,一路走來不見人。覓著燈光推了門,他向內探頭一笑︰“白少爺?”
屋中是個花團錦簇的風格,靠牆擺著一張鋪著絲綢單子的大軟床。白摩尼穿得挺整齊,西裝上衣就擺在手邊。兩條腿長長的伸了,他那端正的尖下巴、無暇的小臉蛋以及水汪汪的眼楮配了雪白襯衫和花點子領結,讓顧承喜聯想起了洋行里出售的洋娃娃。洋娃娃有男有女,都是這麼個煞有介事的打扮;擺著洋娃娃的綢緞台子,和眼前這張軟顫顫的大床也差不多。
忽見顧承喜來了,白摩尼的臉上有了笑模樣。伸手抓起搭在床邊的外衣,他仰頭問道︰“小顧,我去你家里呀?”
顧承喜隨手關了房門,然後走到床邊坐下了,對著白摩尼笑︰“上我家?”
白摩尼感覺他不是好笑,所以微微的有些臉紅︰“不是說後天去北戴河嗎?到了北戴河,我們就不能在一起玩兒了。”
顧承喜抓了他的手,手軟而薄,可以讓他時松時緊的攥︰“今天去不成我家了,家里來了一幫營里的弟兄,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院子里連吃帶喝呢!家里讓他們鬧得沒樣兒,你去了,也是住不成。”
白摩尼垂了頭,把手中的西裝外衣也放下了︰“哦……”
顧承喜看了他悻悻的模樣,忽然有些于心不忍。起身緊挨著他重新坐了,顧承喜抬手攬了他的肩膀,又低頭輕聲說道︰“雖說去不成我家了,但我留下來多陪陪你,不也是一樣的?”然後他把嘴唇湊上了白摩尼的耳朵,用氣流送出了低而暖的笑語︰“寶貝兒,是不是想我了?”
白摩尼的頭臉瞬間一起發了燒。顧承喜的呼吸中帶了淡淡的酒氣,仿佛富有某種刺激性,讓他也要生出幾分醉意。
顧承喜沒有急,單是含笑又問︰“給句準話兒,是不是?”
白摩尼不看他,垂頭望著自己放在腿間的雙手︰“嗯。”
顧承喜把他樓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捏了他的小下巴,顧承喜看著他的眼楮又問︰“想我什麼了?”
白摩尼仰靠在他的臂彎中,避無可避的面對了他。顧承喜有張不怕端詳的面孔,五官周正,皮膚干淨,一雙眼楮尤其是黑白分明。低頭吻住白摩尼的嘴唇,他先是又攪又吮的親了一陣子,隨即抬頭笑問︰“說,想我什麼了?想什麼,給什麼。”
白摩尼笑著扭開了臉︰“你別逗我說那些話。”
然而顧承喜不听他的,嘴唇蹭過他的耳垂,非要低低的吐出“那些話”。那些話中每個字都帶著下流的深意,讓人越想越要嫌惡的發笑,一邊笑,心里又一邊癢癢的發燒。顧承喜的手指解開了他的腰帶,他則是戰栗著擁緊了顧承喜。還是這麼著好,還是這麼著有意思,好過孤獨,好過長夜。
在顧承喜和白摩尼“好”的時候,霍相貞在南苑機場下了飛機——是馬從戎和元滿合力把他攙下舷梯的,後方跟著一臉苦相的海軍部次長。次長涼颼颼的穿著短袖襯衫,軍裝上衣早脫了,因為在飛機里被霍相貞吐了一身。
暈機的不止霍相貞一個,然而誰也沒有霍相貞的反應大。早在前年遭了萬國強的炮轟之後,他便落了個小小的病根,一听巨響便要頭疼。飛機的馬達聲音自然堪稱巨響,而他在此之前殫精竭慮,又已經失眠了將近一個禮拜,所以兩廂相加,他剛上天就不行了。
次長坐在霍督理的身邊,本意是要路上和他攀談幾句,哪知霍督理的胃中很有存貨,竟會毫無預兆的對著次長開了閘,次長直接被他吐了個走投無路,恨不能半路開艙跳傘。經過了兩個多小時的飛行之後,飛機終于落了地。霍相貞恍恍惚惚的拖著雙腿往外走,眼楮都睜不開了。
馬從戎連鞠躬帶道歉,談笑風生的向次長告了別,然後把自家的大爺塞進了汽車。霍相貞腳踏實地的走了一程,心里反倒清楚了些。馬從戎遞給了他一條濕手帕,又細細的觀察了他的神情︰“大爺,現在覺著怎麼樣了?”
霍相貞接過濕手帕,當成毛巾擦了一把臉。勉強抬頭坐直了腰,他啞著嗓子開了口︰“好點兒了。”
副駕駛座上的元滿回了頭︰“大帥,是不是您下午吃錯了東西?”
馬從戎擺了擺手︰“不對,應該是累的。總不睡覺哪行?”
霍相貞嘆了口氣,想透過車窗向外看看,可車門外的踏板上站了荷槍實彈的衛兵,把車窗擋了個嚴。
“是累的。”他閉了眼楮向後一仰,有氣無力的說道︰“心累。”
馬從戎輕聲說道︰“快到家了,到家之後好好睡一覺。”
夜里路上無人,汽車開得飛快,車燈光芒直射向前,車隊流星趕月一般的穿透了黑暗。車開得再快,也是走在平地上,別有一番踏實。霍相貞漸漸的緩過了一口氣。及至汽車停到霍府門前之時,他無須旁人攙扶,慢慢的自行下了汽車。雙手叉腰扭了扭,他把周身的關節活動開了,然後邁步跨過了大門檻。
馬從戎和元滿緊隨其後,其中馬從戎說道︰“大爺,今晚兒還是在樓里住吧。雖說白少爺是搬到後頭院子里了,但是您的屋子沒經我的手,他們未必能夠收拾周全。”
霍相貞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腦筋還是有點轉不動︰“摩尼已經搬了?”隨即不等馬從戎回答,他恍然大悟的一點頭︰“是,我走的時候,他就張羅著要搬家了。”
他腿長步大,越走越快,元滿緊趕慢趕的開了口︰“大帥,別走了,到了。”
霍相貞頭也不回的答道︰“我去瞧摩尼一眼,瞧完了再回來睡覺。”
馬從戎笑了,笑得心里很不得勁︰“大爺啊,明天再瞧不是一樣的?”
霍相貞也知道這個道理,明天瞧當然是一樣的,白摩尼又不會一夜之間變成妖怪。可是一走走了一個多禮拜,如今既然回來了,似乎理所當然的應該先去看看小弟。看一眼就行,看完了他就回去睡覺。不看一眼,總像是少干了一件事。
呼吸著夜間花木的香氣,他感覺自己的力氣正在恢復,然而腿還是軟,一路走得大步流星騰雲駕霧,不知道哪下子就是一個踉蹌。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他一貫心里有數,所以走得像是沖鋒——真要支持不住了,這一趟北戴河之行,實在太熬人的心血。
進入小院之時,他已經有些東倒西歪,視野也模模糊糊的要變形。直奔了亮著燈的廂房走過去,他心里想︰“小弟要是不發脾氣的話,我在小弟房里對付一宿得了。這要是掉過頭再走回樓里,真太累了。”
一邊想一邊握了門把手,他正要用力去拽。可是腳步停在門前,他忽然听到了低低的喘息和笑語——很熟悉,但不是小弟的聲音!
混沌的頭腦忽然降了溫度,他愣了一瞬,隨即後退一步抬了腿,一腳踹開了房門!
在“ ”的一聲大響之中,滿屋子的光明與溫度撲面而來。他愣怔怔的直了目光,看到了滾在大床上的白摩尼和顧承喜!
他看清了,後方的元滿和馬從戎也看清了。元滿瞪大了眼楮,馬從戎則是變了臉色。而床上的顧承喜猛然抬頭,在面對了霍相貞的一剎那間,他耳中驟然起了轟鳴。仿佛受了針刺一般,他提著褲子一個挺身,極力的遮了自己的羞。下方的白摩尼沒遮沒掩的見了光。一把扯過毯子裹了自己的光屁股,他也攏著大開的襯衫前襟起了身。
直勾勾的望著霍相貞,白摩尼在極度的驚懼中,身和心竟是一起麻木。茫茫然的盯著霍相貞,他告訴自己︰“完了。”
這回,是真的完了。
與此同時,顧承喜的面孔嘴唇一起褪了血色。身體僵硬成了跪坐的姿態,他只感覺天崩地裂。熱血退潮似的飛快往下落,靈魂涼陰陰透過頭蓋骨往上飄,他听見自己說了話,聲音又啞又顫︰“大帥……”
霍相貞站在門口,先是長久的不言語。末了邁步進了房,他忽然冷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