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這個少年人,家教極好,雖有些自來熟,又對相貌出眾的人不自覺便會投注許多毫無緣由的好感,但卻並不是惹人厭煩的性子。
且他雖心地善良,卻倒也不是毫無理性濫發善心的那一類人。
心知金滿堂既然如此斷然拒絕了自己的請求,其中必定是有他這樣做的理由,段譽沉默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巾走到自己所乘的駱駝旁,打開水囊小心將之浸濕,又回到那兩人身旁,輕輕擦拭他們干喝開裂的嘴唇,並溫聲勸兩人慢慢吮吸絲巾中所帶的水滴。
金滿堂臉上有一瞬間的不忍與猶豫,最終,卻只是看著段譽將那方絲巾從中撕成兩半,分別輕放在那兩人嘴邊,轉過身,面上露出愧疚悲憫的神色……
“段公子……”他語氣有些遲疑。
段譽沉默著沒有出聲。
他雖心思單純,卻並不痴傻,此前甩脫身邊護衛,一路跟隨金滿堂的商隊穿越荒漠,從宋國行至元國,途中也遇見過各種各樣的事情,性子也因此而變得沉穩了不少至少不會只憑一腔熱情與心中善念,便隨性而貿然行事。
他低低嘆息一聲。
“我知道金領隊如此決定自有自己的理由,你不願說,我便也不問。只是……”
只是,明知他留下的那一塊小小的絲帕,和上面沾濕的那一點點水汽,除了能稍微緩解一下那兩人喉中的干喝,其他卻是什麼也無法改變,甚至可能是給了他們獲救的希望以後,又殘忍地將之親手掐滅……
但是,即便只是一場徒勞,即便或許說出去就被人當作是偽善,段譽還是想這樣去做。
無關他人的評價,只求自己一個無愧于心。
金滿堂听出他話中未盡之意,心中頓時有些震動。
他原本只將段譽當作一個天真無知,不知什麼時候或許就會為自己、為商隊惹來麻煩,卻因其身份地位,使他無法甩脫,更只能小心翼翼將之保護看顧起來的令人頭疼的小少爺,卻不想對方竟有如此情懷,那份被商隊中不少人看合了眼緣的心地善良,也絕非做做樣子……
一時之間,心緒不由十分復雜。
而對段譽此番表現,宋青書也是頗覺驚奇。
“此前還道他身具近乎可與無忌相媲美的濃厚氣運,是因他身負龍氣,雖不及那晉國小皇帝身上氣息之盛,卻也好過不少小國君主,到底能為主人自身氣運帶來不少國運加持。”
“可如今看來,理由卻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宋青書與身邊的葉孤城暗自傳音。
“或許繼我那師弟之後,我們又遇見了一位‘氣運之子’也說不一定。”
同時心中卻也有些疑惑
莫非這方小千世界,當真有什麼特別不成?
不然怎的如張無忌那般的氣運之子,竟輕易便被他遇見了兩個?
而且說起來,昔日在晉國遇到的那四條眉毛的陸小鳳,雖身上氣運有些怪異,竟是半數好運半數霉運彼此緊密交織,但若將這二者合並而算,恐怕也是到了與張無忌、段譽兩人不相上下的程度。
如此一想,更覺得其中有不少古怪。
莫非當初師兄挑中這里作為他的轉生之地,便是瞄準了這點?
宋青書對此也是一時無法斷言。
葉孤城對氣運之事倒不如何在意。
宋青書畢竟是化神修士轉生重修,他元神尚在,境界未曾被打落,神識、眼光與閱歷俱在,自然能只憑觀望打量,便看出不少東西。
葉孤城卻不過才是煉氣期的修為。
雖說他天資悟性極高,又果然不負宋青書的期望,與劍修之道極其相契,故而修行起來進展幾乎可說是一日千里,又兼有了宋青書此前所贈靈桃,二者效果彼此疊加,想來不久之後便能築基,境界更進一步。
但葉孤城如今的眼力到底不比宋青書,看不出所謂氣運錦雲究竟是何模樣,听宋青書的形容又好像只是運氣比常人好上數倍而已,對葉孤城這樣信奉實力源于自身,再多的福緣沒有自身的努力也不會轉化成任何實際意義的人來講,氣運的概念太過虛無縹緲,或許直到他親眼見證它能為一個人帶來如何驚天動地的改變與成功以前,他都不會太將這種東西放在心上。
宋青書也不急著“糾正”他的這種心態。
之前就說過,他原本的時候也認識一些以武入道、踏破虛空以後“飛升”到修真世界的修士。
面對接踵而來的各種觀念的改變,任何人哪怕是曾經再強大的武學宗師,哪怕率性灑脫、本就接受力極高也需要有一個緩慢適應,轉變自身觀念以迎合新變化、新前路的過渡時段。
這種時候需要的不是強硬的逼迫他們接受,而是讓他們自己去體會其中的不同和改變。
而宋青書相信,當葉孤城自己跨過這道門欄,將他的心態從“使劍之人”轉變成“修劍之人”,到了那一天,他才能真正被稱上一聲劍修。
否則,就只是單純的劍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