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烈登記前,狄其野曾經設想過,一個致力朝政的明君和一個功高蓋主的將軍,會是如何相處。
怎麼想,都逃不過互相猜忌。要麼劍拔弩張,要麼暗流涌動,即使能夠維持一時的君臣和合,到最後必然是面目全非,相看兩厭。
眼前的顧烈和自己,差不多就是狄其野曾設想過的模樣。
如果不是顧烈從一開始就展現出的超出時代的包容,如果不是顧烈的包容讓自己坦言對日後相處的擔憂,和那之後顧烈完全超出預料的反應,他們現在也許就像這夢中一樣。
可是,讓狄其野疑惑的是,夢中的他們,除了明君功臣必然會有的互相猜忌,還有一種,狄其野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的傷感。
不過是互相猜忌的君臣,為什麼會傷感呢?
夢中二人,無言沉默了很久。
久到狄其野以為自己就要這麼醒來的時候,才又听到顧烈說︰“天色已晚,定國侯留下用膳吧。”
“就不打攪陛下與王後了,”夢中的自己迅速起身行禮,“臣告退。”
王後!
狄其野來不及對夢中的顧烈已經成婚的情況有什麼想法,他立刻察覺到了大楚帝王的憤怒,也許是短時間內第二次被拒的緣故。
顧烈冷聲道︰“寡人的金口玉言,在定國侯這里,似乎是空話一句啊。”
夢中的自己僵立著,似乎不想說話。
顧烈的表情越來越冷。
夢中的自己終于落下單膝,領命道︰“臣遵旨。”
顧烈從桌案後起身,慢步走到自己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隨後繞過自己,率先向外走去。
狄其野看著自己從地上站起來,那一瞬間,那個自己的眼神近乎空茫,眉頭緊皺,但又迅速恢復了近乎倨傲的冷淡,不緊不慢地出去了。
……
狄其野希望這個莫名其妙的夢境就這麼結束,別再繼續下去。
從幼時的顧烈到君臣對峙,這些場景帶著某種荒誕的真實感,讓狄其野無法將它們當作夢境看待,明明是在睡夢中,卻似乎令他的精神無比疲倦。
然而,夢境畢竟是不受控制的。
狄其野回過神,發現夢中場景已換成了奉天殿。
顧烈端坐于龍椅之上,唯獨自己一個人站在殿前,眾臣議論紛紛,狄其野凝神一听,他們竟然是在說,自己與風族首領吾昆私下見面,參自己通敵叛國。
吾昆不是早就死了?狄其野看向群臣,希望從他們身上尋找時間線索,但細細看來,狄其野發覺,夢中的朝堂構成,與現實亦是不同。
顏法古、牧廉和數位大臣沒有出現在朝堂上,在位的另有其人。曾經在楚王宮游園見過的柳家人,堂而皇之地站在奉天殿,似乎還有謝家人的身影。
狄其野更加疑惑,若說謝家是清流,顧烈留著他們,也算是物盡其用,柳家何德何能出現在大楚朝堂之上?
正想著,卻見有人出列道︰“陛下,定國侯無話可說,就已是叛國明證。他已經不止一次離開京城,焉知不是為風族傳遞消息?陛下,臣以為,定國侯此事非同小可,必須嚴懲!”
那人話音剛落,立刻數人附和道︰“柳國丈所言極是。”
國丈?顧烈娶的是柳家人?
狄其野霎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此時,顧烈開口道︰“此時證據不足,定國侯為大楚打下半壁江山”
“陛下!”顧烈還未說完,就有大臣出列道,“雖然定國侯已將吾昆所贈之物銷毀,可人證尚存,他身為大楚侯爵,私下與屠我蜀州三城的敵首相會,怎可就此姑息?”
“這,”顧烈語塞。
姜揚出列道︰“陛下,臣以為,此事翻過,不是姑息,而是不冤忠臣。若開國功臣因人言獲罪,天下人要如何看待陛下?”
姜揚此言一出,將事情扯到顧烈身上,群臣倒是安靜下來。
然而祝北河出列反駁道︰“丞相此言差矣,開國功臣並非免罪牌,如今有人證無物證,只能說無法定罪,卻也無法洗清定國侯叛國的嫌疑。”
他這麼一說,群臣紛紛言是。
狄其野看明白了,這夢里的自己,比起現實中,更是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