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僧袍出自今源寺,質地非常好,最適合修驗師這種常年在山間奔波趕路的修行者,晚上可以搭在身上當被子蓋。
看了看天色,月上樹梢,林間的蟲子就開始安靜。
他解下僧袍,遞給小孩,說︰“蓋在身上。”
沒有讓黑川不耐煩的推讓或者其它什麼話,孩子接過來,順從的蓋在身上,就靠在火堆旁稍微明亮的地方睡著了。
黑川有點冷,他打了一個噴嚏,然後對著火堆盤腿坐起來,用手臂支著腦袋,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大概睡了兩三個時辰,靛紫色的天空微微發白,各種各樣準備吃蟲子的鳥和被鳥吃的蟲子重新開始一天的活動,嘰嘰喳喳的聲音響起,黑川就在這樣的環境中醒來,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黑川動了動腿,他這種身體藏著大秘密的非人,當然不會因為長時間不活動而血液不流通什麼的,不過他好像踫到了什麼。
他看過去,發到一個蜷縮著的身體緊緊靠在腿側,身上蓋著自己的僧衣。
這小孩睡相夠差的。
隔了這麼遠都能蹭過來。
火塘里面還有一點火星,黑川用樹枝挑了挑,重新點燃,又在上面打起鍋煮了一頓飯,小孩子聞著香味爬起來,直勾勾的看著熱水沸騰的鍋。
“吃完之後我們去一個地方。”
天色已經大亮,黑川撲滅了火塘里面的余火,對小孩子這樣說。
“你知道我叫黑川芒見。”
黑川走在前頭,跟身後的小孩子說話,身後沒有聲音回答,但是黑川已經想到小孩非常安靜的點了點頭。
“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它代表了我的出身和過去,以及是怎麼第一次和人類接觸的。”
“不是在醫院里,也不是在家里,更不是在許許多多的家人的陪伴下。”
“只是在一個芒草很多的田地里面。”
“這個世界上的芒草很多,像我這種被丟掉的小孩子也很多——所以沒什麼好抱怨的,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父母——沒有也不過是常態而已。”
“你明白嗎?”
黑川轉過頭,看向小孩,那個小孩抬起腦袋直勾勾的看向他,從兩人接觸的第一面,對方沒有用什麼親密的稱呼叫他,甚至沒有開口和他說過話。
黑川也是如此——他沒有用任何可能誤導小孩子的行為,因為他會立刻,馬上將真相告訴小孩子——小孩一定會非常高興的知道自己的身世,因為黑川當初也是那麼的高興。
“所以呢?”
這是小孩第一次開口,聲音磕磕絆絆,好像不常說話的樣子。
“只是告訴你真相而已。”黑川站住,十分平靜的告訴小孩,他們等會兒要去小孩的真正的出生地點——不是城主府,也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禪師和妖怪。
他不過是路邊撿來的一塊肉,差點害的他和大友和尚差點掉腦袋,然後這塊肉又突然變成了小孩子,又莫名其妙的——成為他的直系血親。
黑川認為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判斷能力,把真相說出來,不為了所謂的溫柔隱瞞什麼,是最好的。
——就像是,這個世界本來就很殘酷,不過是提早展現真面目一樣。
黑川往前走,順著商隊的路徑找到了那個深坑,那依舊是一個被開鑿過的石坑,商隊的破壞痕跡還留在這里。
黑川跳了進去,站在坑底,對小孩說︰“這里就是你的出生地。”
小孩沒什麼反應,只是垂下眼楮,好像在看他又好像在看深坑,黑川爬上來,拍拍滿是灰塵的雙手,“好了,我們走吧。”
他說了一聲,但是身後的小孩沒有反應,黑川轉過頭,發現小孩扶著石壁慢慢的滑進去,蹲坐在坑底,縮成小小一團,雙臂緊緊摟著自己。
“喂。”
黑川喊了一聲。
小孩子低著腦袋,背朝他,不肯理會。
哎,我的祖宗。
黑川嘆氣,重新跳下去,一手把小孩子扛起來——如果小孩已經成年,然後告訴黑川他要在這個坑里面待個十年八年修行練習,那麼黑川肯定不會打擾他。
而不是這種報復性的傷害自己,好像他們當初剛剛見面那會兒,為了試探什麼而用瓷片劃破手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