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這個不要臉的人, 居然趁她不備,做出這種事來!
甦月氣得直咬牙,一把捂住了嘴, 聲音從指縫中傳出來, “你怎麼又親我!”
對面的人很無辜, “什麼叫又親你?上回是你親的朕,辜娘子。這回朕為了安慰你, 讓你不要太過羞臊,才回親了你一下, 你可不要不知足。”
話雖這樣說, 黑暗中還是紅了臉。
他們這算確定關系了吧?親來親去,還有任何理由否認嗎?他到這時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中晌太後派人過來通稟, 說辜家答應求婚了, 他一時愣在那里, 簡直懷疑自己听錯了。
辜家夫婦奉召入掖庭,本以為只是太後善意的會面, 打好關系而已,不想老母親竟是如此雷厲風行的人,頭一次見面, 就快刀斬亂麻敲定了此事。是上天眷顧他吧, 本來還在為昨日馬車里的種種感到難堪, 結果轉過天來,他與她變成名正言順的了。那麼被她親也好,被她摸也罷, 都是理所當然的,就算是即刻獻身, 他都不帶半點猶豫的。
同理作為婚姻的另一方,她也一定覺得自己是屬于他的,些微的親密舉動,是促進感情的良方。
皇帝自我開解過後,很快把她的不滿歸為了害羞。女郎臉皮薄,嬌嗔抱怨兩句太正常了,並且他也很為自己的機靈感到驕傲,居然能在光線如此不明朗的情況下,精準找到她的嘴唇,就像倦鳥歸巢。
反正那唇瓣和他記憶里的一樣,又香又軟,隱隱還帶著點甜。美中不足在于沒敢過多逗留,害怕她又捶他。畢竟婚事只是口頭上說定,大禮沒過,婚書也沒交換,他縱然再愛不釋手,也不能太放肆。
不過回味再三,心花怒放,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覺得心都要蹦出來了。
朦朧中看見她站起身,似乎是要點燈吧!他有點不自在,出言阻止,“暗處呆得太久,適應不得太亮的光。你我就這樣說話,有夜色掩護,朕的膽子才能大些。”
甦月起先還有點惱他,听他這麼坦率,不高興的勁兒就消散了。原來他也需要夜色壯膽,剛好她也一樣。
她支吾了下,“內敬坊的排演剛結束,官舍內外有人來往……我不是想點燈,是想關門。”
早說啊,話音方落,他飛快起身關上門,又很快坐回來,沉聲道︰“好了,這下你可以對朕為所欲為了。”
這人自以為是的毛病,這輩子怕是治不好了。甦月早就習慣了,竟然不覺得有什麼失當。
遙想當初,他在徽猷殿里犯病,她受命去照看他,當時為表清白,開窗不算還開門。現在呢,短短三個月罷了,說話得關起門來,不單是因為他夜訪被人發現了不好,更是為了防止他做出剛才那樣的蠢事,不小心落了別人的眼。
其實太後說得沒錯,人的心思會隨際遇改變。她還記得前幾天自己打定了主意,要做此人得不到的女郎,誰知才過了幾天,親事都定下了。
定下了,倒也不後悔,人要懂得審時度勢麼。人家非讓你做皇後,你以死相爭,也太不知好歹了。
只是說好的先過五禮,他是否也沒有異議呢?丑話說在前頭,比現上花轎,現扎耳朵眼兒好。
于是問他,“婚期的事,太後與你說了嗎?我沒想立時成親,我還有許多想法沒有實行,陛下等得嗎?”
他倒是很開明,“朕已經等了四年,不在乎多等一陣子。你先去做你想做的事,朕與太後也說過,讓你先做自己,再來做朕的皇後。”
他這麼大度,甦月反倒愧疚了,“我是不是有點過分了?陛下對我,好像太寬容了。”
皇帝听得發笑,“朕這人,難得寬容,把僅有的寬容留給枕邊人,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張嘴就是枕邊人,這近乎套得令人費解。甦月別扭地提醒他,“在我面前胡言亂語就算了,出去不能同別人說起。”
皇帝問為什麼,“難道朕向著誰,需要偷偷摸摸嗎?”
他是根蠟燭,不點不亮。甦月道︰“還沒成親,不能說成親後才能說的話。君子當發乎情止乎禮,你就算再愛慕我,也不能明目張膽把偏愛做在臉上,您可是大梁萬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啊。”
啊,愛慕她。他這才想起來,兩個人每每為究竟是誰愛慕誰,而絞盡腦汁構陷對方。但到了此刻,他忽然覺得所謂的面子已經不太重要了。被拒婚後仍舊放不下的從來都是他,就算他多次死不承認,事實也如禿子頭上的虱子,一目了然啊。
不掙扎了,他認命地說︰“言之有理,朕愛慕你。”
這天上一句地上一句的表白,讓甦月有點回不過神來。震驚之後卻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她何嘗不知道他喜歡自己,不過從來不肯承認,他就是根陰沉木做成的棒槌。
無人得見處,她的唇角悄悄仰了起來,“那說定了喲,婚期再議。”
他“嗯”了聲,很有男人一語定乾坤的魄力。
畢竟來前,太後已經同他談過這事了,太後語重心長說︰“阿娘上了歲數,不知還能再活幾年。有生之年娘想看見你們拜堂成親,開枝散葉,珩兒,你能答應為娘嗎?”
他素來孝順,安撫太後,“您無病無災,定能長命百歲的。太醫院近來新募了幾名好太醫,明日讓他們輪流為阿娘診脈。”
太後有點苦惱,“我說的是這個嗎?我在說你們成親的事,你同我扯什麼太醫啊?”
他當然知道母親的意思,掖著兩手,正色道︰“前陣子朝中也有臣僚催促兒早立皇後,朕許諾過他們,三十歲前定會生兒育女的。阿娘莫急,兒今年二十七,還有三年……”
把太後氣得頭昏眼花,原來立春之約是敷衍老母親的,他和那些大臣另有章程,一下子又延後三年,找誰說理去?
太後說︰“權珩,我沒你這樣的兒子,但你爹是你親爹。下回上太廟祭拜他,多磕兩個頭,就說你繼承了他的衣缽,已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太後可說氣得夠嗆,本來打算讓他和甦月好生商量,必要的時候再使些小手段的,結果他半點也不著急,甚至又給自己放寬了年限。
所以必須給他下最後通牒,“明年驚蟄之前,你須得給我一個說法。我已經多寬限了你一個月,你若是再拖延,這掖庭我也不住了,搬到太廟去,日日哭你那死去的阿爹。”
皇帝只得賠笑答應,先敷衍過當下,後面的事可以再作打算。通常來說母親都是極好打商量的,且太後也不是那麼守舊的人,就算自己不擅哄騙女郎的頑疾隨了高祖,永不言敗的精神,不也深得太後的真傳嗎。
總之很歡喜,訂婚之外無大事,再也不必擔心甦月兩眼炯炯,一只看裴忌,一只看權弈了。
“太後定好了日子,本月二十八過大禮,到時候朕親自去。”背光而坐的皇帝,回憶起往事很有些唏噓,“還記得你向朕討章子那回嗎?朕那時候想,干脆把鳳印提前給你算了,何必彎彎繞繞兜圈子。”
這就是心里喜歡一個人,想把所有好東西都給她。那鳳印其實不是皇後至寶,而是他確認身份,用來托付自己的重器啊。
即將名花有主的皇帝,這回說話好像長進些了,至少沒再捅人肺管子。甦月聊感欣慰,下半晌忙碌致使身心俱疲,原本回到官舍就睡的計劃被他打亂了,也沒讓她窩火生氣。
她甚至和顏悅色地同他打趣,摸摸自己的臉道︰“怪我過分美麗,就算再怎麼推諉,也還是讓人念念不忘,所以陛下才對我格外好。”
結果他自作聰明地追加了一句,“朕對你好,不是因為你長得美,而是敝帚自珍啊。”
听得甦月一口氣上不來,這個人,果真是沒救了。
“我這樣的女郎,哪里‘敝’了?你再惹我不高興……”她氣咻咻說,“太後說要我當兒媳,可沒說一定當大兒媳。”
“什麼?”他驚詫,“你果然還惦記二郎!”
真是個人身牛頭的家伙,甦月不想給他好臉色了,寒聲道︰“陛下告退吧,我要睡覺了。”
他蹙眉道︰“沒我的覺你也睡不明白,別睡了,再說會兒話吧。”
“說你打算怎麼氣死我嗎?”她恫嚇道,“二十八才下定,還有好幾日光景,我有余地反悔,你知道吧?”
“別別……”他立刻服了軟,放低姿態說,“朕不想再節外生枝了,朕年紀不小了,想找個好歸宿,余生有人心疼。早前朝中臣僚催婚,朕說三十歲前定會生子,總不能當真等到那時候。你知道外面成婚早的,三十歲孫子都會爬了,朕還孑然一身,太不像話了。畢竟大梁江山要傳承,拼死拼活打下的天下拱手讓人,你舍得?”
這番話真誠中透著反思,又好像沒到病入膏肓的階段。反正余生還有生不完的氣,這次就往後順延吧。
探出手摸摸索索,她問他︰“你渴不渴?我給你倒水喝。”
外面的月光透亮,穿過窗紙照進來,照在她青白的手上。那手縴柔勻稱,正要從茶盤中取杯子,中途被他抓住了。他什麼話都沒說,握緊她不放,兩條臂膀橫亙在桌面上,像斷了的鵲橋,重又接上了。
甦月心頭砰砰直跳,彼此間的關系突飛猛進,好像昨天還在互相嫌棄,怎麼今天就非卿不可了。再細思量,又有會心的微笑,自從他們頭一回相見,他把自己的斗篷送給了她,就注定這場相逢不平常。嫌棄歸嫌棄,嫌棄中夾帶著一點喜歡,感情才不顯得單調。
“你的官舍,好像有些冷清。”皇帝自覺時機成熟了,提出了非分的要求,“要不要搬到徽猷殿去住?不是和朕住一起,你住東邊,朕住西邊。天要涼了,一個人清鍋冷灶多寂寥,夜里沒人說話,還缺人伺候。朕已經命國用給你物色好了三位長御,給她們取了簡單好記的新名字,你不想去見見嗎?”
心思又細膩上了,不過居心有點叵測,甦月說不好,“梨園里事多,萬一半夜找我找不見,麻煩得很。再說婚期都沒定,我是不會上當的,陛下就別白費心機了。”說著要抽手,抽了兩下沒成功,只得耐住性子又問,“那些長御是哪兒找來的呀?我認得嗎?”
皇帝知道她擔心什麼,“不是好望山的女侍,你不喜歡的那些女郎都給分派到了別處,想回去的也都放回去了。這三人是宮里有些資歷的女官,朕讓國用潛心考驗了月余,不管是人品才學,還是辦事的手段,都是宮人中的佼佼者,服侍你正合適。”
甦月抬眼看了看對面朦朧的臉龐,“月余前就開始物色長御了,陛下真是勢在必得啊。”
皇帝笑了笑,“誰說不是呢,像朕這麼體貼入微的郎子,上哪里去找?朕敢斷言,就算任你挑選,你也挑不出第二個來。朕年富力強,有個不錯的好身板,哪怕忙到半夜也不忘抽空想你,足見朕用心良苦。”
說起好身板,就想起他上回病倒的樣子。甦月問︰“那個舊傷,後來可曾復發過?”
皇帝說沒有,“淮州踅摸的土方子很管用,朕覺得病灶邊緣的僵塊慢慢縮小了,摁上去也不怎麼痛了……你要看麼?朕脫了衣裳給你看。”
他說著真要寬衣解帶,嚇得甦月忙揪住了他的衣襟,“不用不用,沒再發作就好。”
她似乎很尷尬,皇帝低頭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以前看過,以後也會常看。”
甦月又忍不住想打他了,“雖然婚事議準了,但我還不曾嫁給你呢,你再這麼不見外,下回可別跟我回家了。”
這個後果很嚴重,不去岳丈家,郎子當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只得悻悻掖好了交領,還不忘叮囑她一句︰“若是哪天想關心朕了,不要諱言,只管同朕說,朕隨時可以放你參觀。”
真是大方,大方得讓人無話可說,甦月嘆息著拱手,“多謝陛下。”
皇帝總能從細微處發現問題,和藹地說︰“往後別叫陛下了,顯得多生分,朕還是喜歡家常一些。”
家常的稱呼?要多家常?甦月問︰“叫名字麼?權珩?權大?還是至正?”
他說︰“朕的名字不能隨便叫,連名帶姓,讓朕想起那個缺德的武都侯。小字也不能叫,你又不是我阿爹。還有權大……這是什麼稱呼,難道朕是殺豬的嗎?”
所以看見了吧,這人有多麻煩,什麼都不能叫,那到底該怎麼稱呼他?
“你說吧。”甦月如今連“您”都不願意說了,心下覺得權大最順口。
那人支支吾吾,終于仗著她看不清他的臉,提出一個駭人听聞的建議,“叫愛郎吧。”
甦月險些崴倒,晚間吃的飯幾乎都要吐出來了,驚悚地說不,“我死都不會這麼叫的,你不想讓我活命了,我知道,你想害死我。”
他很委屈,“好些人都是這麼稱呼的,為什麼到你這里就不行?”
甦月說我絕不,“我還要臉,還要在這世上活下去,你敢這麼坑害我,我與你不共戴天!”
罷了罷了,都不共戴天,還怎麼生兒育女。
他是個善于退讓的人,嘆息道︰“听你的意思吧,你覺得怎麼稱呼才顯得既莊重,又不疏遠?”
甦月說︰“就喚大郎,讓我想起四年前被我阿爹婉拒的那位郎君,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卻連媳婦都討不上。”
還好沒點燈,看不見對面那人陰沉的臉,只听他抱怨︰“辜甦月,朕發現你當真很猖狂,老提以前的事做什麼,朕現在當皇帝了。”
“好好好。”她安撫不迭,“好漢不提當年勇,不說了。那就叫大郎吧,很是莊重,也很親切。”
皇帝嘟嘟囔囔,“太後才這麼喚朕……”
“陛下。”她好心地提供了參考。
果然他很快就作出了選擇,“還是叫大郎吧。”
甦月轉過身,翹起蘭花指一指窗外,“更深露重啊大郎,回宮去吧,帶上你的梯子。”
他愈發遲遲了,以前分別就有說不出的留戀,這回要定親了,更加留戀得理直氣壯。
“甦月……”他叫得很纏綿,“朕再坐一會兒。”
甦月渾身雞皮疙瘩亂竄,“耽擱得太晚有損龍體康健,回去吧,批一會兒奏疏,再讓國用給你煮碗參湯。”
幾乎是連拖帶騙地,把他弄到了門前,還不敢立時開門,怕官舍外有人經過,遇見了不好看。
她探出腦袋,左右觀望,確定沒人了才把他拽出來。他甚為不解,“你賊頭賊腦干什麼,朕有那麼見不得人嗎?”
她回頭看了他一眼,“半夜三更從房里出來個男子,憑你是誰都不成體統。況且這里是西隔城,內敬坊的所在,里外全是女郎。”上下打量了他一通,“自重!”
皇帝沒辦法,被她押送到了小門前,兩手扒住門扉問︰“你何時來看朕?朕這兩日有些忙,朝中有議案,西南又有地動,恐怕沒有時間過來。”
甦月想了想道︰“我這兩日也忙,等手上的事一放下,立時就去瞧你。好了,別站在這里了,快回去吧,我要鎖門了。”
他無可奈何,惆悵地嘆了口氣,腦子一抽就是一個想法,“那朕再親親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