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從城區開到邊界線的人煙罕跡處。
走過一片開闊的荒地,對面就是一座用鐵柵欄圍住的鐵皮工廠,而通往工廠的路十分簡陋,只有車輪常年碾壓出來的一條土路。
詭異的是,剛才進來的路上植被並不算茂盛,而到了工廠門口則四處長滿野草,越離得近的地方長得越茁壯翠綠,甚至樹都比周圍的林木要拔高。
空氣中隱隱傳來消毒水的味道。文鳶跟著他們下車,被穆爾德一同帶進去。邊走,穆爾德侃侃介紹工廠事宜,都是些管理工廠的瑣碎事,沒什麼異常。
到了工廠大門口,負責看管的保安匆匆跑過來開門。
鐵門打開的聲音沉重又刺耳,長久嗡地一聲,文鳶才看清楚里面的大致構造。
和普通工廠沒有區別,很大,也很寬闊,中間有個綠色的水潭,看起來很久沒有被人清理過。
路過水潭時,下面隱隱有什麼東西劃過,泛起一陣漣漪。等文鳶回頭去看,什麼也沒有。
“怎麼了。”魏知珩把她拉到身前,細心問。
“我看見水里好像有東西。”
穆爾德笑笑︰“哪有什麼東西?小姐,你看走眼了吧?”
文鳶又去看水潭,這次風平浪靜,連被風吹起來的波動都沒了。她怔了怔,想不出哪里怪異,哪里都覺得怪異。
她環顧著四周,發現這是個極其封閉的空間,樓與樓之間是緊挨著的,一旦合上了大門,那麼就與外面完全隔絕。唯一的出口便是爬圍牆和走鐵門,然圍牆上布滿了高壓的鐵絲網,並且不斷地有人在巡邏盯梢,鐵門更不用說,十幾個人站著的、閑聊的,目光緊緊盯住來往的車輛。
這群人無一例外全都背著槍,樓里除去走來走去的保安,沒見到什麼工廠員工。
文鳶突然停住腳步,她拽緊了魏知珩的手掌,不確定問︰“這里不是醫院吧?”
“不是。”見她一臉心事,魏知珩覺得好笑,知道她一定是想了些不好的事。他俯身湊近文鳶的臉捏了下,“這里也有地下室,你要不要…”
“不要!”文鳶快聲打斷,生怕他有什麼其他的念頭,“我不要,真的不要。”
倉皇的樣子把魏知珩逗樂了。看來嚇嚇她是有點兒用的,比如現在,知道輕重,也長記性了。
長記性好,只有痛過了,長足記性才能把逃跑的心思斷掉。
“好吧。”魏知珩佯裝可惜,叫人把她帶下去。
“我不去,我不想去。我留在你身邊就好了,或者,我回車上等你。”文鳶抓緊了他的手,怎麼都不肯松開。
一臉緊張的樣子實在有些可憐又可愛,叫人不忍心拒絕。
不過看在文鳶今天這麼听話的份上,魏知珩沒打算繼續帶她進工廠。畢竟連看個比賽都能掉眼淚的人,要是真看見里面的東西,恐怕會嚇暈。到那時嚇壞了再找醫生來看,不太值當。
說起來,也有點兒後悔把她帶出來。
魏知珩揉了下她腦袋,好耐心地哄著︰“好,你就去車上等我。”
听見他的保證,文鳶才被吳子奇帶著往回走。
鐵門又一次打開,停在外面的兩輛車子不翼而飛,諾大的荒地空空如也。吳子奇問門口幾個保安才得知車子是去加油了,附近有個石油站,不遠,來回也才半小時左右。
現在5點,外面太陽還曬著,吳子奇帶著她走進保安亭吹空調,問她要不上他們的車行不?
外面停著一輛黑色商務車,車窗太暗,看不清楚里面是什麼情況。文鳶聞言猛猛搖頭,死活都不去。
“那好吧。”吳子奇只好把她帶回去。
剛從第一個工廠房出來的一行人便看見那慢吞吞走過來的影子。魏知珩皺眉,等到走近了吳子奇才不好意思說︰“主席,油箱見了底,車加油去了,文小姐也不樂意上別的車,我只好把她帶回來了。”言下之意,她自己要來,跟他沒關系。
魏知珩叫人給她拿了瓶水,喝完,就準備把人安排進工廠的辦公室休息。
喝著水,文鳶眸子一縮,礦泉水在手里被捏得變形。她竭力搖頭,看起來對這件事十分抵觸抗拒,讓穆爾德都納悶。
看著兩人一高一低地站在太陽底下傻站著,忍不住抽了下唇角。他也真沒見過這麼矯情的情人。
魏知珩對她的對抗感到十分有意思︰“你在怕什麼,怕我把你一個人丟在這?”
文鳶滿眼寫著難道不是麼?盡管她已經竭力地順從他,學會不激怒他,但魏知珩這種人難保什麼時候有惡趣味,想到什麼折磨人的手段也並不奇怪。就像當初一言不合便把她鎖在籠子羞辱亦或者研究所里一樣。
他是真的打算那樣鎖她一輩子吧?如果她永遠也學不會听話,魏知珩會像狗一樣把她關到死,關到這塊倔骨頭屈服。
事實證明,與他對抗不會有好下場,魏知珩向她證明了無數次,每一次以她遍體鱗收場。然後,她會學乖一點。
文鳶還是搖頭︰“等會我們會走吧?”
魏知珩輕輕摸了摸她的臉︰“當然要走,不然你還想留下來過夜嗎。”
“不想。”
文鳶被穆爾德安排著進入旁邊一棟小白樓,走之前,頻頻回頭。直至門關上,再也看不見魏知珩的身影。
穿過走廊,一開門,被里面的人嚇一大跳。
只見沙發上睡著個東倒西歪正打呼嚕的男人,握著的手機屏幕亮著斗地主的界面,被窗戶外的風一吹,滔天的酒臭味燻來。文鳶忍不住蹙起了眉。
顯然這是個偷跑來睡懶覺的,還以為今天沒人進辦公室。
保鏢立馬過去轟人,那男人揉著腦袋嘴里罵著不干不淨的話,爬起來一睜眼還是那副沒醒酒的樣子,被人架著胳膊起來又癱軟地摔在地上。
“行了別催,我出去,我出去。”醉漢被保鏢架著胳膊,又彎腰去撿手機,草率地塞進兜里。
從文鳶身邊經過時,被絆了一腳,險些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剛準備罵她是不是眼瞎,踫上保鏢拔槍抵在腦袋上,只好把話全都咽下去,一個勁兒地想干嘔。最後被連拖帶拽地弄出去。
誰也沒注意間,文鳶撿起了那枚不慎跌落出口袋的手機,藏在口袋里。
室內僅剩下文鳶一個人。她粗略地審視著房間。
這是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辦公室,僅僅刷著一層乳膠漆,家具陳設也十分簡單,一個泡茶的中式辦公桌,一個書櫃,再有一個窗戶能看見外面什麼人進來什麼人出去。
然有什麼東西突然閃了下,她看著左上角高高掛起的監控,心底陡然沉了沉。
這里如此縝密設防,她不敢賭監控前會不會有人實時審看,自己剛才的動作有沒有被發現。正憂慮著,外面再次響起腳步聲,她以為是那醉漢回來了,心髒猛地一跳,慌張往後退。
結果不是,還是剛才把人拖出去的保鏢,過來看她有沒有沒嚇到。
她哪里還敢留人,只能捂住胸口裝得自己被嚇得不輕,又問那醉漢現在是什麼情況,把人送到哪里去了。
“人早就睡死過去了,您放心,他不會再過來,門口也會一直有人把守。”
“嗯,知道了。”
門關上之前,文鳶把保鏢喊住了︰“這個棟房子是做什麼的?我可以在房子里逛逛嗎?”
黑衣保鏢听完她的訴求,猶豫了下,他並未得到其他附帶看押的指令,但文鳶如果在房子里出了事,他擔不起責任。所以想了想,還是搖頭拒絕了她的請求。
“抱歉,您不能在這里到處走,還是安安心心等他們回來吧,等會有人送吃的進來。”
“好,我知道了。”等他走後,文鳶把門關上。
過了會兒,果然有人送水果進來,將東西往桌子上一放就要走。文鳶又一次喊住了他︰“我想上衛生間,能不能帶我去?”
保鏢看了看她,這次沒拒絕,點頭,帶著往走廊盡頭的方向過去。
到了衛生間門口,他先進去一格格將門推開檢查,確認沒有人之後走出來︰“這里的衛生間不分男女,里面沒有人。”
隨後轉過身守著,讓她放心,有什麼事再吩咐。
文鳶踏進最後一個隔間,回身又看了眼門口的那高大身影才將門掩上。
狹小的空間內,文鳶極快地平復心情,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時,小臂還在不停顫抖。屏幕還是亮著的,開了靜音模式,電量卻沒剩多少。
她鋌而走險地把手機偷出來,算是賭上了一切,倘若這一次被發現,等著她的後果是什麼,可想而知。她抱著微微發燙的手機祈禱一切都能順利進行。
文鳶沒敢多耽誤,立馬點開發送短信界面。萬幸的是手機的主人沒有打開自動滅屏,屏幕也因此始終顯示已解鎖界面,她小心翼翼地輸入那串熟悉的聯系人號碼。那些由心底涌上來的緊張,將她此刻逼得頭腦昏脹。
她幾乎是顫抖著打下每一字每一句,用最短的詞匯來表述自己現在的情況。
這段時間,文鳶一直嘗試著接觸外界信息,無論是雜志上的狹小角落的新聞,亦或是衛生間里被保姆遺漏的一些酒店送來的報紙,她都不曾放過,一一仔細地閱讀,試圖找到更多的信息。可她沒辦法,她一點辦法都沒有,魏知珩不讓她看電視,不讓她出門,她接觸不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像只被困死的鳥,連掙扎都顯得蒼白無力。
好在,她能夠跟著魏知珩出去。可24小時的步步跟隨,根本無從下手,她不得不跟著魏知珩,在他的眼皮底下活動,乖乖地听話。
也許是上天垂憐,賭場的包廂里,有一張皺皺巴巴被揉成一團丟在角落里的報紙。也許是上一個客人留下來的,沒被清理干淨,它就這麼靜靜地躺在角落,等待被發現。
從那一天站在房間門外粗略地听見這一切,她才知道自己錯得何止離譜。金瑞從來沒有放棄過她,從來沒有,他同樣過得不好,那些誤以為幸福的時刻都是假象,他過得和她一樣痛苦。
所以,自己還有什麼理由自暴自棄地苟活妥協?
那些婚禮,那些混亂,那些不堪,全都去死吧。她想不了太多了,只知道被迫鎖在一條毒蛇身邊的日子,她快要變成一個神經病,變成一個瘋子!
發完讓他安心的消息和如今自己掌握的有利的信息情況,文鳶又編輯了一條短信,信息上的內容是讓金瑞不要到處跑,別坐車,別乘飛機,就留在柬埔寨,哪里都不要去,什麼也不要做,等她去找他,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人在柬埔寨,媒體的聚光燈下,魏知珩絕不敢輕易做些什麼。他必須時時刻刻都在媒體監護下,才不會有被暗箱操作的可能。
結束這一切,文鳶再也忍不住,痛苦地捂住腦袋。她根本不想這樣的,魏知珩遲早有一天會把她逼成不人不鬼的瘋子,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要走,哪怕死在路上也願意。
可現在,連難過落淚的權力都喪失,她還不能崩潰,還需要和一條毒蛇周旋,只有好好活著才會有希望。
屏幕微微發著燙,熟悉的號碼拉黑後再無響應。文鳶深吸一口氣,給自己鼓足面對一切的勇氣,她怎麼可以先倒下,金瑞還在等著她。
過去好幾分鐘都沒听見沖水聲,保鏢開口喊她。文鳶從思緒中抽回神,立馬摁下沖水鍵,嘩啦啦的水聲傳來,文鳶才回答他沒事。隨後利落仔細地將所有的痕跡全都刪除,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確保無誤後才摁滅屏幕揣進兜里沖水離開。
另一邊。魏知珩進了制毒工廠。
這座制毒工廠不算大,但每年的走量很可觀,基本可以供應一半的亞洲國家需求。進去時二參十人在忙活,里面不是大麻加工場,而是新型合成冰毒的實驗地。
魏知珩問︰“現在的貨全部都換成冰毒了?”
知道魏知珩會問,穆爾德大方承認了,不只有冰毒,還有海洛因和新型搖頭丸。
說著,邊向他解釋說大麻需要靠種植采收,誰還干?早就已經不流行了。這是合成冰毒,制造工序也很簡單,材料更是到處都能買得到,主要成分就是甲基苯丙胺鹽酸鹽,添加一些化學工序就能造出來,市面上一半的貨都拿的是冰毒。
他笑︰“現在的年輕人都追求流行,比起抽大煙,當然是更刺激又簡便的吸毒方式好,比如一根針管,一塊錫紙和打火機,一片藥就能爽翻天,精神類的毒品才更容易讓人飄飄欲仙。”
“而且你不做這一行不明白趨勢情況,現在大麻的市場已經縮減了百分之四十,全都被新型研制的化學毒品代替。買貨的人覺得劃算,賣貨的能更快、更穩定地提供源源不斷的貨源,兩全其美嘛。”
白色的粉塵漂浮在空中,而角落里有一處被隔絕的地方,四五個人被捆綁著坐在凳子上正在用注射器測試新出來的毒品。被測試的人是抓來販賣來的豬仔,一部分負責試毒,一部分則來賣血賺錢。
現場驗毒的工序很簡單,一名打手攥著豬仔的頭發往後用力扯,掐著嘴灌下幾顆搖頭丸,測冰毒的則要更簡單,一枚針管直接往脈管里插入,掙扎得厲害的不听話的直接打進脖子里。整個過程粗暴又殘忍。幾乎是注入液體的瞬間,那男人眼神渙散,一副將死的表情。
听著痛苦哀嚎聲,魏知珩嫌棄探了下鼻。穆爾德趕緊叫人停手,而毒效也開始發作。
只見原本身子軟趴趴的人突然亢奮起來,渾身連腳趾頭都蜷縮起來,像只可憐的蝦子,血液里好似幾萬只螞蟻在爬,撕咬他的血肉,要將他啃得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具白骨。
男人痛苦卻又覺得飄飄然,哀嚎聲越來越大,他脖子上暴起駭人的青筋,像是要將血管炸開。一會兒又喊冷,被反綁雙手只能像條蟲一樣蠕動著,摔倒在地上磕得四處是血。
穆爾德又指了指測試搖頭丸那幾個,面容慘白,一個勁兒地喊冷喊熱︰“現在搖頭丸的貨不多,剛做的一批掛在暗網上很快就售空了,這一批比賣出去的那批還要厲害。吃完就見效。”
他笑哈哈地罵這群毒蛆一個個地不吸毒就像跟要死了一樣,還夸張地模仿了下蜷縮在地上的人,捂住胸口心跳加速。只是沒讓他得意太久,地上的人突然繃直了腿,雙目睜大,徹底沒了呼吸。
測毒的人過去摸脈搏才確定他是真的死了。大約是心肌梗或者腦出血,他不听話,才給吃了過量的藥。
穆爾德卻很不高興,連連罵兩幾句,要重新測試一批,直到稀釋好,吃不死人為止。
要是一次就吃死人,他們生意還怎麼做?
魏知珩始終冷眼旁觀。听著穆爾德興奮地講述新型毒品的益處,剩下幾個沒過量的還在那享受毒品的余韻當神仙。
男人冷不丁笑了下。
確實。新型毒品是個能暴利的好東西,對于他們而言,何樂而不為?大麻需要從罌粟中提取,每年要等季節采收,出貨量時有被把控著的情況,更何況現在金參角早都已經開始禁毒用,大片大片的罌粟地被鏟除,能出的貨更是少之又少。而化學研制的成本極小,制造簡單,收益卻能大幅度地膨脹,相比較起來,沒人會傻到去做賠本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