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眼前這位貓貓頭俠客大約是那位仙人的……“新皮膚”。她不由得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仙人。
貓貓頭抄著手,很不客氣地點頭應了。
鳳堯小心詢問道︰“這里是咸魚俠的世界嗎?我們這是進入到我的漫畫里了嗎?”
她的語氣難掩激動。試問哪個創作者不想親眼見證筆下虛構的世界成真?更別能夠像她這樣提身臨其境。
貓貓頭回道︰“可以這麼理解喵。”
仙人依舊氣質卓爾,說話依舊那麼好听,只是或許受到貓貓頭的影響,他說話時的尾調不自覺帶上喵喵的語氣詞,自帶一股軟糯嬌俏的味道。
“仙、仙人,你、您之前說我可以復活那孩子,意思是、呃,我是說,難不成他也一起進來了嗎?那,我們要怎麼找到他呢?”
貓貓頭並未否認。
復生,顧名思義,死而復生,有違天道,不可行。古往今來,凡有逆天而行的,無一不失敗,生生世世遭受無可名狀的反噬。然而鴻信極為特殊。他的死亡發生在某個極其微妙的罅隙時空,是真實,卻也不是真實。在此時此刻,他既可以是死,也可以為生。
他難得耐著性子解釋道︰“那只小崽離魂的瞬間喵,你創造的世界‘侵染’了真實世界,他的神魂由此被融合,此時就藏在此間世界的某處。盡你所能將他找出來,喚醒他,就可以將他帶離此間,回到現實喵。”
鳳堯聞言,深深吐出一口氣來,內心又松快不少。這麼一放松,她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瞥向那顆圓潤的貓貓頭。真奇怪,她明明不是貓控,為什麼會覺得眼前這一顆黑白線條版本的貓貓頭竟該死的迷人可愛?這絕對是仙人下的蠱吧。
鳳堯趕忙壓下腦海里那些大逆不道的擼貓念頭,干笑了兩聲,故作輕松道︰“這麼說起來我好像很牛逼的樣子啊。我這算什麼,天選之子嗎?哈,哈……”
貓貓頭圓圓的大眼楮瞬間眯縫成鋒利的菜刀眼,毫不掩飾地朝她投去嫌棄的一瞥。
鳳堯忙止住話頭,尷尬地撓了撓自己充滿咸魚氣息的魚魚頭。只是輕輕一踫,便有頭皮屑模樣的東西簌簌往下飄落,仔細看去,竟然是一小撮雪白的細鹽粒。
鳳堯︰“……”
怎麼回事?咸魚俠原本只是一種頭套設定,她怎麼會變成一條真咸魚!
貓貓頭撇撇胡須,喵道︰“這個幻境世界很有意思的喵。它源自于你,同時也融合了其他人的夢境碎片,並不獨屬于你,你的力量由此會受到限制。一旦糾纏得久了,不僅是那只小崽,就連你,恐怕也會被里外世界融合時產生的力量拆分成碎片,最終被同化。”
說到這,他大約是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夠邪惡,于是故意齜了齜牙,小貓圓鼓鼓的嘴角翹起一抹殘忍的弧度。他揮爪一甩斗篷,露出腰間盤著的長鞭。
那長鞭通體 黑,不知是何材質,鞭身遍布細密的鱗片,泛著幽幽冷光。鞭頭瓖著一截白森森的魚頭骨。
啃得精光的魚頭骨……
嗯……看起來就很不恐怖。
鳳堯搖晃咸魚腦袋,禮貌地努力擠出一絲懼意。
貓貓頭滿意地翹了翹胡須,吩咐道︰“既然如此喵,那就快走吧。”
“走哪兒?”
“自然是跟隨你的本心走。”
鳳堯再次撓頭,心道我還有本心這種東西呢,意思就是亂走唄。她茫然四顧,抬手隨意指了一個方向。
于是,一貓一魚,一前一後,逐漸沒入迷霧的腹中。
前後皆是一片霧蒙蒙,鳳堯原本心里還沒底,不料越走視野卻越開闊。不多時,霧氣徹底散去,他們眼前豁然顯出一座小鎮。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若放在恐怖電影,往往預示著主角進入詭譎秘境,開啟作死之旅。鳳堯面露遲疑,貓貓頭卻腳步不停,她只得硬著頭皮跟上。
兩人一腳踏入小鎮的邊界。剎那間,好似有一堵無形的結界被打破,下一瞬,叫賣聲、議論聲、爭吵聲,如潮水般涌來。整個小鎮活了過來,迸發出勃勃生氣。鳳堯下意識地皺眉眯眼。
這小鎮極其古怪。它整體呈圓形,中心地帶不見街道,只有一大片空地,看起來像中央廣場。外圍的樓群從高到低、從外到內,如犬牙交錯環繞在四周。遠遠望去,整個小鎮宛若一個潦草的巨型鳥巢。
小鎮的樓群風格各不相同。鳳堯隱約能辨認出其中大半出自她筆下的咸魚鎮,另有一部分則看不出年代和地域出處,應當是將現實建築和多部作品無機融合的產物。
多數建築面朝小鎮的圓心,門窗緊閉,隱約可見內里有人影憧憧。樓前設有露台燈山,裝飾著五色彩綢,旗幟翻飛,張樂陳燈,到處洋溢著節日的氛圍,喜慶非常。
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鳥巢小鎮的居民是一群鳥人。鳳堯對鳥類知之甚少,粗略掃去,只能勉強認出雞鴨等基礎禽類的特征。
居民們大多長著鳥類特有的長嘴短喙,有些有著鮮艷的頂冠,有些則頂著一撮華麗的翎羽。盡管長著禽鳥的腦袋,但如同大多數動物動畫描繪的那樣,鳥人們臉上的表情細膩豐富。他們看見生人也不奇怪,反而友好地上前打招呼,渾身上下透著一派喜氣洋洋。
“異鄉人,歡迎參加墮龍節!”鳥人們嗚哇嚷道。
“什麼?”鳳陽喊了回去。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太陽驀地滅了,世界登時陷入黑暗。
黑色貓貓頭完美融入夜色,不見蹤影。
鳳堯驚慌四顧。
下一刻,華燈驟亮,焰火逐天,爆竹聲聲。夜幕下的小鎮再次沸騰了。
鳳堯瞪圓眼楮。
原本單調的黑白配色被燈火驅散,無數色彩爭先恐後淌入她的眼簾,鮮艷得近乎刺眼。鳳堯仿佛是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竟然擁有如此之多的顏色,幾乎是不知所措地看向身旁的貓貓頭。
好吧,貓貓頭依舊是黑色的,在五彩斑斕中黑得耀眼。
鳳堯莫名松了一口氣,在躁動的奏樂聲中笑著捂住耳朵。受快樂的氛圍感染,她興致勃勃地加入慶賀的隊伍,被人潮裹挾著往前涌去。
人群熙熙攘攘,嘰嘰喳喳,如流沙逐漸匯聚于小鎮的圓心,像是奔赴一場盛大的慶典。
鳳堯跟著手舞足蹈、歡呼大笑。一扭頭,不禁笑出聲。
很明顯,貓貓頭並不享受。鳥人們看來也受愛薅貓毛的天性驅使。不時有奇形怪狀的鳥喙從四面八方冒出來,你啄一口我叼一下,毫不留情地從貓貓頭上揪起一撮毛,直把貓腦殼砸得嗡嗡作響,東倒西歪。一時間,鳥頭攢動,代表貓毛的黑色短線如柳絮亂飛。
鳳堯感同身受地齜牙咧嘴,一邊憐愛地撫摸自己光禿禿的咸魚腦殼,一邊對仙人投以同情的目光。
貓貓頭喉嚨呼嚕作響,煩躁地壓下耳朵,眼刀變得更加鋒利。忽然,他一個靈巧的扭身,起跳飛躍,同時抽出腰間的魚頭骨長鞭。伴隨 啪一聲脆響,鞭梢颼颼揮去,生生從烏泱烏泱的人群中劈開一條路。
貓貓頭滿意收勢,足尖點地輕巧落下。只見他披風翻飛,身姿敏捷地順著剛開闢的通道一溜煙跑遠,轉瞬就消失無蹤。鳳堯見狀,連忙跟上。
一貓一魚突出重圍,視野豁然開朗,就听耳畔傳來陣陣擂鼓,一台好戲正待上場。
第52章 墮龍
小鎮廣場中心同樣張燈結彩, 彩棚夾道。正圓心處搭著一座華美的大戲棚,比周圍的彩棚更高更大更奢綺。
戲棚外設露台,露台上擺著一排古色古香的木架, 看起來像擺放編鐘的排架,只是上頭懸掛的並不是青銅編鐘, 而是一只一只的……小鳥?
鳳堯定楮看了一會兒, 震驚地發現這些小鳥居然都是活的。
紅的、藍的、黃的,長尾的、短小的、毛茸茸的, 全都圓潤可愛,目露精光, 神氣十足。它們就像一顆一顆小小的音符, 在木架上來回跳躍,時不時撲稜翅膀、梳理羽毛,一副摩拳擦掌蓄勢待發的模樣。——顯然, 這群小鳥就是本場慶典的現場樂隊了。
一只圓溜溜的藍色小肥啾跳出隊伍, 似乎是領唱。它顯然十分自豪,挺起毛烘烘的胸膛, 趾高氣昂地睥睨四方, 一仰脖子——呃, 它沒有脖子, ——一仰腦袋, 小嘴一張,吐出一連串清脆嘹鵲泥編鄙 br />
這一聲, 猶如號角吹響。其余小鳥不再東張西望, 迅速排列齊整。它們張嘴跟上領唱的旋律,小小的腦袋一點一點,五顏六色的尾巴一翹一翹, 唱得全身都在用力。編鐘架頓時變成活動的樂譜。
明明只是一群小鳥,卻各個身懷絕技,能發出千變萬化的聲音,叮叮咚咚的揚琴,高山流水的古箏,婉轉低沉的琵琶……甚至還有密集激昂的鑼鼓。它們配合默契,傾情演出,堪比世界水準的民樂團。
鳳堯喃喃自語道︰“好他媽可愛啊,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鳥。要是能養一只,每天拍整活兒視頻,估計就能養活我了。”
貓貓頭聞言嗤笑一聲,冷酷地說道︰“是不好吃的鳥。”
嗯?
鳳堯詫異,轉而又了然。想來在貓貓頭的眼中,鳥類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品種”︰好吃的,不好吃的。
可惜,她估計是過不上靠神奇小鳥養活的咸魚日子了。不過,鳳堯納悶,在鳥人的世界里,這些真正的小鳥是屬于動物、寵物還是幼崽呢?小鳥樂團公開演出,是算雇佣童工還是動物表演?
在鳥兒們的悅耳歌聲中,原本嘈雜喧鬧的觀眾漸漸安靜下來。他們抻長脖子,听得全神貫注。
一曲終了,小鳥樂團的聲音漸弱,圓心處忽地傳來汩汩水聲。鳳堯定楮一看,卻見彩棚前的地面憑空冒出一個泉眼。清澈的泉水汩汩涌出,幾乎是眨眼間,積蓄成一個半人高的巨大水池。明明沒有圍擋,水卻能流動自如而不散,乍看之下,好似一汪空中湖泊。
正此時,彩棚中門大開,駛出一艘扎滿彩綢絹花的樂船。船身兩頭尖尖,酷似月牙。船頭的尖尖上盤腿坐著一個提線木偶模樣的傀儡人,身著白衣,臉上戴著黑色的笑臉面具,手執魚竿,正悠然垂釣;船尾則站著一個幾乎一模一樣的傀儡人,身著黑衣,面戴白色的哭臉面具,手握船櫓。
哭臉傀儡人動作僵硬地搖著櫓,吱吱呀呀,樂船繞戲棚游了一圈,最後緩緩滑入湖泊中心,停了下來。
一輪明月穿雲而出,銀白的月輝灑向大地, 餿縲親悠搪 妗 br />
月精如聚光燈照亮樂船,船只細節一覽無遺。鳳堯這才發現,樂船的船身密布整齊的紋路,就像覆蓋了一層細密的魚鱗,不知為何,看起來竟有幾分類似貓貓頭腰間的長鞭。
這一微妙的巧合只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鳳堯還來不及抓住,忽地心頭一顫,一股莫名的違和感涌上心頭。借著月光,她仔仔細細打量那艘樂船,越看越心驚。
看似花團錦簇的華麗樂船,竟是紙扎的!
涼意竄上脊背,她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下意識地往貓貓頭身邊縮了縮。貓貓頭卻似毫無所覺,捧著圓鼓鼓的大腦袋,眯著眼楮,看得津津有味。
就在此時,小鳥樂團再次引吭高歌,富有節奏的鼓點敲打著觀眾們的耳膜,也適時驅散了鳳堯身上的陰冷感。她立即將那些古怪的念頭拋諸腦後,被表演俘獲了全部心神。
鑼鼓點由緩到急,化作狂風驟雨,帶著撕裂人心的力量,將氣氛烘托到極致。恍惚間,鳳堯只覺得有一根絲線栓住她的喉嚨,將她高高提起,收緊,愈來愈緊。
就在她瀕臨窒息之時,鼓點戛然而止。
場內瞬間落針可聞。觀眾們屏息凝神,眼楮一眨不眨。鳳堯同樣如此,心髒明明在砰砰急跳,卻听不見任何聲音,周遭安靜得令她耳朵發疼。
驀地,鏘鏘鏘,又是三聲鑼響,好戲登台。
樂船上輕微地晃動兩下,柔柔的水波向外層層推去,水霧升騰,縹縹眇緲。小蓬的卷簾緩緩升起,露出一位美人的曼妙身姿。
確實是一位美人,盡管美人長著一顆怪異的鳥頭。
那美人內著黑色錦衣,外披白色紗袍,下擺繡有細密的黑紋,看起來十分精美。他細眉鳳目,臉頰緋紅,蔥白的指尖捏著一柄折扇。他斂眉垂首,輕輕搖扇,濃密的青絲散落,露出修長的玉頸,更顯身段婀娜,舉手投足間自帶一股弱柳扶風的氣韻。
鳳堯確信,那樂船上的美人的原形是一只白鷳。雄性白鷳拖著長長的潔白尾羽,飛起來時仙氣飄飄,素有林中仙鳳凰鳥的美譽,深受古人喜愛,經常出現在繪畫作品中,是她能辨認出來的為數不多的鳥類品種之一。
思忖間,白鷳開口說話了,聲音清越動人,只短短幾個字,就令鳳堯沉淪,真是字面意義上的“如听仙樂耳暫明”。
“墮龍節至,貴客臨門,歡迎。今日上演經典劇目《墮龍》,共四折。折一《豢龍》,折二《獵龍》,折三《化龍》,折四《墮龍》,請君品鑒。”
語畢,他倏地將手中的折扇一收,握在掌心。卷簾落下,美人消失在眾人視野中。
鳳堯眼前一暗,總算回過神,心想,這樣的美人原來只是報幕員,大手筆啊。
正這時,搖櫓聲響起,樂船搖搖晃晃,離開水中央,重新駛入戲棚。小鳥樂團再次上線,樂聲悠揚。不知從哪兒刮來一陣風,吹得湖心水波蕩漾,水霧散去,水面顯出幾道身影,濃墨重彩,有鳥人,也有傀儡人,裝束與眾不同,看起來都是劇中人物。
鳳堯贊嘆,原來湖泊本身也是戲台的一部分。
演員們的唱腔晦澀難懂,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幸而劇情簡單明了,鳳堯逐漸看入迷。
相傳,上古有蛟,盤踞于幽洞冥淵,潛行修煉,以化龍為終生目標。因常年不見天日,蛟的視力嚴重退化,偶爾現身于烈日之下,極易擱淺。當地民眾發現受傷的蛟龍,以為怪物,動輒打殺,蛟尸或用于祭祀或上奉朝廷。
後來,時人發現蛟肉鮮美,有人稱食之能延年益壽,便有帝王起了“豢養”蛟龍的念頭。于是,一代又一代的人間帝王大興土木,建造豢龍池。
有豢龍池,必然要有龍。蛟龍不易得,帝王遂下令獵捕蛟龍。天子一令,伏尸百萬。重賞之下,獵龍隊伍層出不窮,又有官方獵龍隊和民間獵龍隊之分。
其中,官方獵龍隊由摸金校尉分支率領,以摸寶上供做掩護各地巡游,直接向帝王復命;而民間獵龍隊通常由皇商富豪出資籌備,所得需由地方官員或摸金校尉上交,算是間接效力。經過上千年磨礪,已形成規模的獵龍隊伍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人族力量。
一支成熟的獵龍隊伍通常有八到十二人,人數宜少不宜多,看重的是隊員們經年配合戰斗養成的默契。這其中,最重要的角色有三位︰其一為舵手,是整支隊伍的領頭人,又稱龍老大,通常由獵龍經驗最老道、且至少成功獵過一頭蛟龍的年長者擔任。
能成為龍老大的獵龍者此生都在四處奔波,尋龍覓蛟,常年與龍作戰留給他們豐富經驗的同時也帶來一身傷痛,缺胳膊斷腿是常態。由此他們只負責把握戰機方向,很難在體力上支援獵龍隊,需要配備一兩位副手完成任務。
其二為調香師。蛟龍視力不佳,更依賴敏銳的嗅覺,並對某些特殊香料。若能把握其中關竅,調制出異香餌料,獵龍事半功倍。好的餌料,不僅能通過異香引誘蛟龍至事先做好的埋伏中,還能一定程度上安撫蛟龍情緒,減少人員傷亡。
只是香料難得,而每頭蛟龍習性各異,增一味減一味都可能影響最終效果,稍有不慎甚至會弄巧成拙直接激怒蛟龍引發團滅。唯有天賦異稟又身經百戰的制香高手方能勝任調香師一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