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只顾让假风行雉尽可能模仿真风行雉的乱跑，没注意到已经跑到药田所在的山顶。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穹。
    烈日杲杲，下山无路。
    奚无霜向前走，茂密的杂草矮树间自动分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
    约莫走了两刻钟，树木拂动的沙沙声中夹杂着一声急促粗重的喘息传来。
    奚无霜脚步一滞，没有多想就往声音所在的方向走去。
    簌簌——
    赵玄倚在树下咬紧牙关颤抖着手扯开胸前衣裳，闻声猛地抬头看去，面无表情的冷艳面容映入眼帘。
    荒山野岭奚无霜出现在这里，他第一反应是自己毒发到眼前出现幻象了，但他还是默默拢了拢扯开的衣襟，遮住满是伤疤的胸膛。
    奚无霜居高临下看着他，自然也看到他这个小动作，她目光闪了闪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如此守夫德，看来他确实如那日族人说得那般对奚无幽死心塌地，此番中毒死了也好，省得他日与奚无幽一家三口团聚来碍她的眼。
    赵玄望着她背影，沈肃眉眼染上惊愕。
    奚无霜是活的不是幻象。
    但奚无霜不打算救他，任由他在此地自生自灭。
    毒素蔓延，他脑子昏沉，恍惚间他竟觉得就此了结性命也好，知韫现下已开始融入隐族，他有幸回召国但早年在战场一身伤病，最多也不过再活短短十几二十载，召国英才辈出边疆守卫无需他担心。
    “呃……”
    胸膛剧痛，他面色泛青躬身吐出一口黑血。
    黝黑的血溅到从他怀中掉出的红灵桃上，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忽地忍着剧痛扶着树干起身，踉跄朝奚无霜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日末时初出门知韫拉着他衣袖叮嘱他早点回来，他若回不去，她会哭坏的。
    他凭着一口气捂着心口跌跌撞撞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他终于看到那抹瑾瑜色背影。
    “仙人慈悲……求您……救救玄。”
    他耗尽全部气力说完，重重砸到地上。
    奚无霜漠然转身，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凡人之躯中了青环翼蛇毒竟然还能起身走出五丈远，属实罕见。
    她蹲下，掐着他下颚抬起，细细扫过俊朗的脸，淡声道：“赵玄，我没有救你的理由。”
    赵玄此时已几近听不清她的话，他迟缓地眨了眨无神的眼睛，盯着模糊的凌厉漂亮眉眼，张嘴流着黑血喃喃：“玄……愿做……任何事……报答……仙人……”
    “任何事？”
    “是……”
    “那便做个奴仆如何？”
    脑子混沌的赵玄僵住，他别无选择：“……是。”
    强大修者无需奴仆，他一个凡人做奴仆更是碍事，不过足够恶心奚无幽。
    “赵玄，记住你的话。”
    奚无霜也不气恼他流了她满手黑血，微微用力把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就拿出一瓶丹药倒进他嘴里。
    她掌心凝聚灵力覆在青紫的伤口。
    他体内毒素蔓延而形成的黑血汇聚在到伤口处皮肉变得青黑，她召出一把短刀在牙印下两指节处划开一道口子。
    灵力催动，黑血源源不断流出来，很快赵玄的衣裳染成了血黑。
    黑血被灵力强硬弄出的感觉并不好受，赵玄浑身发冷，五脏六腑钻心刺骨般疼痛，他无意识想挣开纤长有力的手。
    奚无霜不得不空出一只手掐诀禁锢住他。
    放血约莫持续了一刻钟。
    赵玄从始至终都保持着一丝清醒，也意味着他每时每刻清晰感受着身上翻涌的剧痛。
    此刻他身上毒血和汗水交杂形成一种恶臭难闻的气味，可他连呕吐的气力都没有。
    奚无霜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最后一点毒血逼出她收回手。
    目光交汇，已恢复一丝气力的赵玄虚弱道：“玄谢仙人救命之恩。”
    奚无霜挑眉，面露不满。
    赵玄微微一愣，旋即想起了他刚才求她救时说的话，他垂眸恭敬道：“奴……谢仙人相救。”
    奚无霜点头，抬手捻了个洁净诀，霎时间她和赵玄身上干净如初。
    燥热的山风吹过，赵玄健硕左胸上划开的刀口泛着犹如千根针扎入般刺痛，他却不敢再唤奚无霜帮忙，只能暗暗咬牙忍着痛。
    他长相冷峻刚毅，又因方才放血痛得眼眶湿润泛红，现下衣裳半敞蹙眉忍痛，倒有几分脆弱动人。
    奚无霜敛眸站起身，他不求她，她自然不会主动帮忙，反正他现下也死不了。
    赵玄听着远去的脚步声目光微闪，直到恢复一些力气才撑地起身。
    他低头看了一眼刀口，小心翼翼拢上衣襟，缓慢转身朝红灵桃树走去。
    炽热阳光下，地上的两枚红灵桃更显鲜艳可口。
    他抹了一下额间的汗走过去，忍着扯到刀口的疼痛躬身时旁侧响起耳熟的唰唰声。
    他蓦地扭头看去，只见长着翅膀的青环蛇嘴巴大张直冲他而来，细长尖锐的毒牙散发着幽光。
    他慌忙躲避，刚中毒放了血的缘故，他动作笨拙迟钝直直朝一侧栽去。
    眼看着妖蛇就要咬到，他眼前白光一闪，腰身猛地被大力往回揽，整个人砸到来人身上。
    浅淡冷香萦绕在鼻尖，他紧绷的弦咔擦断了。
    “无双。”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呢喃低沉熟稔。
    奚无霜愣在原地。
    直到结实有力的手臂环上她的腰，她骤然回过神来。
    一道强大力量拉开赵玄手臂，他尚未反应过来，膝窝倏地一痛。
    砰！
    赵玄直直跪下，俊朗面容有一瞬的扭曲，地上碎石好似破开布料镶进了双膝，他恍惚间觉得这膝盖半废了。
    冷如寒冰的声音自他头顶传来。
    “不想活直说。”
    赵玄蓦地抬头，他这才看清楚他刚抱住的人是谁。
    是仙人是奚无霜，不是凡人不是知韫的母亲无双。
    看她眸中杀意尽显，他忍着疼痛膝退三步：“玄……”
    他一顿，压下心头屈辱：“奴并非有意冒犯仙人，求仙人恕罪。”
    他缓缓低头弯腰，冒着细密薄汗的额间抵在荒草碎石山地。
    咚——
    奚无霜冷冷看着，直到他跪得身形微晃，她才出声道：“起来。”
    “谢仙人。”
    赵玄颤巍巍站起身，不敢抚一下膝盖。
    “还要命就别靠近红灵桃树。”
    青环翼蛇常藏于红灵桃树四周伺机伏击喜爱吃红灵桃的红裟莺。
    赵玄握紧飞到手上的两个新鲜干净红灵桃，转身看了一眼打成蛇泥挂在树上的妖蛇，步履蹒跚跟上奚无霜的脚步。
    “是，谢仙人提醒。”
    她明明离开了，怎么又能及时出现救他，常言道君心难测，她的心比君心难测万万倍。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
    红灵桃树和药田有些远，是妖兽出没的拦妖界外。
    赵玄初来红灵树是族中一位好心的仙人带他去。
    他一瘸一拐慢吞吞地走下山路，脑子里闪过唯二两次带知韫去红灵桃树的画面，他心底一阵后怕。
    万幸万幸。
    途经药田，赵玄看了一眼前方远去的背影，脚步一转走向放在地尾的木桶。
    今日是浇水，他早早就浇好，也因此有时间去摘红灵桃，然后便发生了前头的被蛇咬中毒。
    木桶不用带回去，他把两个木桶放回贴着山壁搭建的棚子里。
    铜绿色木头搭建的棚中异常凉快，赵玄擦了下额间，又躬身揉了几下膝盖才重新拿起放在干草上的红灵桃下山。
    这稍微的耽搁，他已经看不见奚无霜的身影。
    栖山涧。
    赵玄闷头慢慢往前走。
    他路过药坊时门前慢悠悠研磨灵草的蓝衣仙人忽地抬头：“赵玄，你受伤了？”
    蓝衣仙人头发花白，目光慈和。
    赵玄停下脚步，恭敬道：“见过寻芳大长老，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劳大长老挂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