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他是在贖罪。”
“你說你跟他較什麼勁呢, 你們倆這麼較勁,有意思麼?”
從酒店走出來,鄭蘭雨戴上墨鏡, 不管不顧地撇下一句話,朝一輛紅色轎車走去。
關談月跟在她身後,拉開副駕駛的門, 也坐下, 系好安全帶,才想起回應她的話︰“他到底跟你說了多少, 你怎麼對我們的事這麼了如指掌?總不會他嘴里都是對自己的歌頌,沒提自己做過什麼齷齪事吧。”
鄭蘭雨微微一挑眉,還以為自己這樣挑釁, 她至少會問一下她和魏赴洲到底是什麼關系,卻沒想到人家壓根不在乎,也絲毫沒有把戰火引到她身上的意思。
鄭蘭雨道︰“魏總沒跟我說, 他又怎麼會跟我說。”
她自嘲地笑了笑, 把車開起來, “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啊?我就是他的一條狗, 需要用到的時候就把我往對家一塞,做他的眼線, 不需要我的時候就讓我在明洲隨便當個秘書或總監,榮華富貴不缺,想近他的身,不行。”
早些年鄭蘭雨在星達當間諜的時候,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她就敢為他出生入死,冒著多大的風險也要往上闖。她甚至不惜自毀清白勾引人, 就為了拿到有利于明洲的資源,也曾對這男人有過幻想,哪怕他再偏執、再可怕,也想做他的唯一,于是全身心都奉獻進去,卻等來他轉頭娶了別的女人。
鄭蘭雨不難過是假的,一開始不知道他們的過往,覺得他機關算盡卻識人不清,明明她才是陪她從創業一直到現在的人,這個不諳世事的大小姐有什麼資格站在他身邊?
直到發現魏赴洲對她近乎瘋狂的愛。
她從來沒見過魏赴洲這個樣子,一向沉穩理智殺伐果斷的男人,卻在這個女人面前方寸盡失,不惜卑微得把自己貶入泥涂。
可關談月不就是長得漂亮點麼,會彈兩首鋼琴曲,她也漂亮啊——是不是魏赴洲就喜歡這種類型的,清純、干淨、一塵不染,不那麼精明強干,可當她得知他們的過往,才明白這哪是什麼純潔的天使,簡直就是個魔女。
這魔女從小不學無術,吃喝玩樂,花天酒地混夜店,各種壞事都干過了,還喜歡搞霸凌欺負人那一套。
關鍵是魏赴洲就是當年被她欺負得最狠的那個人,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老板心理有問題,也許他一直有問題,只是自己沒發現。
怎麼會有人愛上曾經欺負自己的人?鄭蘭雨不理解,氣不過,于是選擇在多年後利用訂婚這件事氣氣關談月,正好也測試一下她是否還把魏赴洲放在心上。
結果這麼一測,還真讓她測出問題來了。
“他對你們不好麼?”關談月問。
在關談月的印象里,魏赴洲就是個閻王似的領導,只要一進公司,周身就像自帶寒氣,能把所有跟他共事的人都凍僵。
“他對我們挺好的。”鄭蘭雨拋掉頭腦里亂七八糟的,白了她一眼,“你別亂說,至少……工錢上從來沒虧待過我們。”
“你要帶我去哪?”關談月暫停了這個話題,問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
鄭蘭雨沒理她,一路把車開出市區,從繁華到荒蕪,並在荒蕪的道路上越行越遠,直至進入建安區,她都有點懷疑她是不是要把自己賣了。
在一條崎嶇的小路上,車子顛顛簸簸地搖晃,晃得人頭暈,不遠處的煙囪滾滾往上飄著濃煙,嗆人。
關談月看著兩側破敗的門臉,忽然感覺有些眼熟。
好像之前來過。
味兒也聞著熟悉。
不應該啊,她眯眯眼,仔細回憶,可不管是以前住在申城,還是後來回國,她也都沒涉足過郊區這一地帶,怎麼會覺得自己來過呢?
鄭蘭雨把車開到一家名為“清洲”單車修理店的地方,關談月眼神一定,看著卡紙上方方正正寫著的幾個大字,一下就有點被這紅墨水刺痛眼楮,倏地想起她在哪。
是跟聞鈺回來的那天吧……好像還有個搶道的中年男人,她還想罵他來著。
怎麼,鄭蘭雨不會就是來報這夾道之仇吧?
關談月心里惴惴,看她把車停好,走向前,站在小門臉前停了一會兒,敲了敲門,沒人應,一推竟然就推開了,也沒鎖。
關談月心說“壞了,興許還真是來報仇的”,于是站在原地沒動,已經自行腦補了不少奇葩場面,緊接著就看見鄭蘭雨回過頭,後者見她還站在原地,諷刺︰“怎麼,嫌髒啊?大小姐。”
“……”
這倒沒……行吧,關談月承認還是有一點,不情不願地走進來。
外面堆得都是廢舊自行車的零件器械,空氣中充斥著車油和重金屬味,關談月一進屋發現倒是規整,屋里的架子上整齊地擺放著包裝完好的單車零件,分門別類,看著還挺整齊劃一的。
關談月觀察了一會兒,鄭蘭雨繞到一個架子後面,在極小的空隙中推了一下里屋那扇門,仍是沒鎖,她對關談月道︰“進來。”
“……我嗎?”仍是感覺私闖民宅有些不太好。
“別墨跡。”
關談月顫巍巍地邁腿,然而在邁進去的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為一切都發生得太匪夷所思,她沒看見腳底的一個易拉罐,差點被絆倒了。
鄭蘭雨︰“……”
“這是魏赴洲的家。”鄭蘭雨把那易拉罐踢到一邊,忽然說。
關談月怔了怔,穩住身子,恍惚間以為自己听錯了。
她又道︰“如你所見,他現在不做明洲的老板了,改行做修車店老板,是不是很可笑?但事實就是這樣。自從跟你離婚後,他跟齊季青打了場惡仗,一打就是兩年,後來星達倒台收入明洲囊中,本來形勢一片大好,他卻像了結一樁心事,撒手不管了,消失了幾年,又跑到這來吃苦受罪。”
“我們都想不明白,他這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鄭蘭雨喃喃道,嘆了口氣,“他就真的什麼都不管了,就是明洲破產了他都不在乎。後來我們幾個人勸不動他,只好先頂上,以免讓外界看出端倪,再對明洲不利,好在這幾年齊季青這個最大的對手被他干倒了,這才換回幾年安穩,不然以我們的能力,失了主心骨,哪能撐到現在。”
“……”
關談月看著屋里的陳設,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間,床墊有些發霉,衣架是隨便用幾根木桿撐起來的,衣服干的濕的都有,卻沒有以前他最愛穿的西裝,只剩下幾件洗得掉色的常服。
這間屋簡陋得連個空調都沒安,夏天會熱到中暑,冬天會凍到發僵。沒有獨立衛浴廚房,都是跟鄰居共用。雜物就隨便亂丟在角落,直到都不下為止。他喜歡的一些人文社科還有投行的書就這麼被墊在吃飯的碗下面,書封上沾滿了油漬。
關談月不敢相信這是他的生存環境,卻又突然覺得這樣的環境格外像一個地方——她曾經那個家的雜物間。
也是這樣髒亂、狹窄、逼仄,那個男孩躲在這羞恥的一隅,安安靜靜地待了六年。
“他為什麼要來這。”關談月注視著這一切,聲音細微發顫,“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跑這來受罪,他是有病麼?”
“是啊,可不有病唄。”鄭蘭雨雙手環胸,以一副看罪魁禍首的眼神看著她,“後來我明白,他是在贖罪。”
“你說什麼?”關談月沒懂。
鄭蘭雨的身體從門眶上支楞起來︰“你們的那些愛恨情仇,我也不想管,我就是負責告訴你這些,因為明洲現在需要魏赴洲,我們幾個代替不了他,也不可能代替他,順便給欺騙你道個歉。”鄭蘭雨不帶一點歉意地說。
關談月心里不知是什麼感覺,五味雜陳的,只感覺透不過氣來,突然又覺得很可笑,冷哼一聲︰“那倒也不必。你給我看這些不就是為了讓我可憐他麼?他這是什麼意思,賣慘?自我感動?博同情?別太搞笑了,明洲什麼狀況跟我有半毛錢關系。”
他所做的這些自我毀滅式的舉動,關談月一樣都不會有所觸動,相反還會覺得很幼稚。
鄭蘭雨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氣笑︰“看來魏總果然了解你,他也是那麼說的,不讓我告訴你,說你肯定會以為他這是在賣慘,就跟你現在說的那些字眼沒差。也許你會以為這是他自作孽,是,他現在把自己搞成這樣子,與你也無關,是他活該。可是你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深仇大怨,無非是互相傷害,如今也都該扯平了,你就不能原諒他一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