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說是在告訴她的孩子,他們的父親是位大英雄,就這樣一日復一日,熬到了臨盆那日。
細雪泠泠落下,隨著產房爆出一陣嬰兒哭聲時,外面千里奔襲的駿馬也倒在了雪地中。
千里傳信,那人拼著最後一口氣。
大將軍腹背受敵,陷入陷境,請朝廷派援軍前去。
哇
好幾夜,那嬰兒的哭聲都宛如夫人的噩夢,她性情大變,從前最柔善溫婉的人,在經歷過傷悲過後,宛如換了一個人。
瞞著所有人,私自將出生不過三日的小公子抱了出去,對外說,她只有一個孩子。
沒人知道那三天里她是如何一遍遍掙扎後,還是做出了這個可能會後悔一輩子的決定。
也許她在深夜瞧見這個凝聚著自己和愛人骨血的小家伙,也忍不住伸手抱抱他,又也許她在听信那個江湖騙子讒言,以為就是他克死了自己夫君。
老夫人大病一場後,知道木已成舟,她派人去尋過那孩子蹤跡,得知他患了頑疾,早早死了,老夫人哀傷一陣後,在靈堂做了七日法事,才翻過去這一頁。
可眾人都沒想到,時隔二十年後,曾經那個孩子,竟會以這種方式回來。
侍女莫名打了個寒顫。
抬眸看去,漆黑濃重的天氣里,縈繞了幾片烏雲,而後她垂下眸,靜靜聆听著雨聲。
室內。
裴老夫人憶起從前,也不管面前人有沒有听著,自顧自說了許多話,到最後,那雙蒼老混濁的眼眸中,竟流出幾滴淚水來。
我不求你能原諒這些年我們造下的孽,只希望我百年之後,能看著你認祖歸宗。
外面一道煞白的閃電照亮了昏沉沉的內室,裴老夫人眼眸熱切,仿佛在等一個回答。
裴宿洲負手立在窗下,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剛好能看到屋檐下,那道沉默的身影。
這些年,他努力活著。
就是為了復仇,他想讓曾經那些棄他的人看看,他們對他不屑一顧,他偏要扶搖直上,來日能讓他們付出代價。
如今,曾經的求而不得如今就這樣擺在他的面前,他卻覺得沒意思了。
不在意後,便不覺得有多麼恨了。
當年他不知自己身份時,曾經無比痛恨權貴草菅人命,他如同瘋狂生長的野草,拼命努力,就是為了活下去。
後來,他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時的他很想去問一問,既然不想養他,又為何要生他,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切的源頭,只是一個道士的滑稽之語。
那道士招搖撞騙,廖廖幾語,就這樣決定了他的命運。
而听信讒言者,裴宿洲再度抬眸,視線隔著蒙蒙雨霧,仿佛過了二十年,他再度與她對視上了。
沒有任何觸動,仿佛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蕭氏心猛地一跳,驟然,落下淚來。
大雨淅淅瀝瀝,打濕了院外的芭蕉葉,幽靜的房間內,玉芙忽然醒了過來,她揉了揉額頭,才發覺自己已經睡了這麼久。
有人嗎?
沒過多久,蘭卉將屋子里所有蠟燭點亮,玉芙反應了一瞬,突然想起來︰他去了哪里?
大約午後,裴大人忽然說有要事,就先離開了,吩咐奴婢好好照看娘子。
玉芙蹙眉,立刻下地,走到點著安神香的爐子前,而後,緩緩將爐蓋掀起,果不其然,這里面混雜著某種迷香,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睡的這樣死。
他有沒有說去了何處?
蘭卉搖了搖頭。
娘子可是有什麼疑惑?
玉芙沉默下來,明日,就是離京的日子,他偏偏在這個關頭消失,那明日他還會同她一起離開嗎?
玉芙有些不確定。
這些日子,他雖然待她極好,可冥冥之中,玉芙總覺得,他隱瞞了什麼。
說不上來。
也許是她多慮了。
思及此,她嘆了口氣,吩咐蘭卉繼續把安神香點上。
從國公府出來後,外面的雨還未停,裴宿洲剛走到門口,便看到蕭隨身邊的內侍正在一邊等著,見他出來,迎面走過來,諂笑獻媚︰裴大人安好。
裴宿洲蹙了蹙眉,淡淡嗯了一聲。
那內侍從懷中拿出一卷聖旨,而後宣讀完畢後,繼續笑著道︰裴大人,聖上如今可是十分倚重您,這麼晚了,還讓老奴來請您入宮一遭。
雨水嘀嗒蔓延。
巍峨的皇城籠罩在一片陰雨沉沉之中。
乾明殿,蕭隨漫不經心看著手中的奏折,不多時,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
裴大人,這邊請。
裴宿洲邁步進來,恭敬道︰臣見過陛下。
蕭隨掀起眼皮,繞有所思望向他,而後含笑︰來人,快給師兄賜座。
君臣有別,臣站著就好。
蕭隨笑了笑,也沒勉強,他將手中的奏折放下,緩緩來到裴宿洲身邊,听說你明日就要離京了,孤這旨意下的挺及時,恰好,西北只有程崧鎮守著,你去了,正好幫孤看看。
裴宿洲默了默,正欲說話。
蕭隨卻接著道︰孤剛登基,政局不穩,你有從龍之功,放心,孤不會虧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