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

    她越是這般楚楚可憐, 那些已經動了心思的男人越是邪性發作。
    靜紗娘假惺惺地說著自己疼女兒,一心盼著女兒有個好歸宿之類的虛偽之言,又說自己這女兒確實孝順,如此不顧身份出來賣唱全是為了家人,話里話外的意思都是在暗示那些感興趣的人,想納自己的女兒可以,但必須給足養活他們一家人的銀錢。
    這麼一煽動,更是熱鬧。
    林重影已經知找自己的人是誰,也知那人在哪個雅間,她正準備往上樓時,靜紗忽然看到她。饒是她蒙著面紗,還以扇遮面,那雙讓人見過一回就再也不會忘記的眼楮還是讓靜紗一眼認出她來。
    “郡主!”
    這一聲郡主讓所有人都朝她看過來,爾後開始竊竊私語。
    靜紗朝她走來,抱著琵琶行禮。
    “民女見過郡主,求郡主救救民女。”
    靜紗娘反應過來,應是怕惹麻煩,趕緊來拉自己的女兒,“郡主,這是我們的家事,民婦這就帶她回家。”
    靜紗一把將其甩開,道︰“上回幸得郡主出手相助,民女才能擺脫趙公子的糾纏。民女實在是沒有法子,懇請郡主再幫民女一回,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民女願給郡主當牛做馬。”
    眾目睽睽之下,林重影緩緩將團扇拿開,看著母女倆。
    人群中,有因為驚艷而倒吸涼氣的聲音。因為哪怕是蒙著臉,她那半露出的額頭與眉眼已然可見絕色卓然。
    “上回我幫你向趙公子討要了一百兩的補償銀子,想著憑著這些銀子也能管你們一家人幾年的吃喝嚼用,還讓你暫時先避避風頭,你為何還要急著出來賺錢?”
    “郡主,民女是想多賺些銀子,讓家人過得更好些。”
    “你有這份孝心,確實是難得。”林重影聲音極淡,叫人听不出任何的情緒,“想來你是個極其孝順之人,應當听你母親的話才是。”
    “郡主說的沒錯,紗兒,你都听到了,郡主都讓你听娘的話,你趕緊跟娘家去吧。”靜紗娘像是得了聖令一般,又要來拉自己的女兒。
    靜紗自是不甘心,她之所以還要出來賣唱,絕非是想賺銀子這麼簡單。她生在城門巷,長在城門巷,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齊國夫人以及當今太後的事跡。
    齊國夫人正是賣唱女出身,因女兒成為太後而被追封為夫人,何等的令人羨慕。而太後更是所有人艷羨的對象,以微末之出身,僅憑容貌得以登天。
    這樣的人,為何不能多她一個?
    前幾日她無意間得到一個信息,幾個月前馬二公子和範六公子為爭她而大打出手之後,太後不知何故知曉,將馬夫人和範夫人叫去宮中狠狠訓斥過。
    既然太後能為她訓斥馬夫人和範夫人,證明對她有偏袒之意。倘若她有幸得見到太後,必定能飛上枝頭。
    她還听說這樓外樓的東家是福王,若是她在樓里有什麼事,或者是說過什麼話,想來極有可能傳到福王的耳朵里,再借由福王傳給太後。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試試這條極有可能通天的路。
    “郡主,民女也是潔身自好之人,賣唱實屬被逼無奈,難道這樣也錯了嗎?”
    林重影如何听不出來,這話是個坑,還是個大坑。
    她暗忖著難道這靜紗知道榮太後此時就在樓里?
    仔細一思,又覺得不對。
    “有些人很難說得清,你認為自己是對,那便是對。你若是覺得自己是錯,那便是錯。但眼下你母親苦苦相勸,你若是忤逆不听,那就是不孝。”
    “郡主,民女沒偷也沒搶,只想著憑自己的本事賺些銀錢,難道這也不行嗎?”
    “那我且問你,你打算一輩子賣唱嗎?”
    靜紗一噎,說不出話來。
    “民女……眼下也只是權宜之計。”
    “那日後呢?可想過要嫁人?”
    “女子哪有不出門子的道理?民女自然也是要的。”
    她說的也是出門子,而非嫁人,說明她並不排斥給別人做妾。
    林重影算是看明白了,她只是不滿意自己母親安排的親事,以及要做妾的人家,想著出入酒樓的達官貴人不少,應該能遇到更好的。
    “既然你並非不想嫁人,那為何不同你母親好好商量?若你真有更好的出路,我想你母親也不會攔著你。”
    靜紗娘聞言,忙不迭地點頭。倘若真是更富貴的人家,能出更多的銀子,她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郡主……”靜紗不甘就此作罷,有心想再為自己爭取一二。
    林重影面紗下的臉色已是冰冷至極。“你們母女本是一心,好好商量便是。”
    說完,轉身上樓。
    靜紗欲追上去,被根兒擋住去路。
    根兒本就生得高大壯實,沉著臉的樣子分外的唬人。
    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追隨著那道拾階而上的麗影,哪怕背對著所有人,哪怕無人看清那面紗之下的容貌,依舊美得令人心馳神往。
    林重影沒有回頭,徑直上到三層。
    她站在那間雅室外面,也沒有上前敲門。
    不多會兒,門從里面打開,她認出開門的人正是在春暉宮時出來傳話的北嬤嬤。
    北嬤嬤請她進去,然後關上門。
    朝酒樓內開著的雕花窗仍舊半開著,簡衣素服的婦人慢慢轉過身來,雍容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但眼里的情緒在不斷地翻涌。
    像!
    太像了!
    榮太後不自覺掐著自己的掌心,目光仿佛透過層層的歲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生母,溫柔的安靜的凝視著自己。
    她感覺到自己內心決堤的思念,以及不可言說的復雜。
    這個孩子啊……
    好幾次差點就死在她的命令之下。
    “你為什麼不願幫她?”
    “臣女已幫過她一次,仁至義盡。何況她並非不想嫁人,也並非不願為與人為妾,而是不滿自己母親選擇的那些人。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欲壑最是難填,臣女幫不了她,也沒有義務幫她。”
    “你倒是看得明白。”
    靜紗的心思昭然若揭,林重影能看得出來,榮太後又豈會看不明白。
    只是她們不知道的是,在謝舜寧經歷的那一世,靜紗的謀劃很是順利。憑著和齊國夫人相同的身世,受到榮太後的關注成為女官,並攀上了二皇子蕭典。
    而這一回,因為林重影這個變數,她的計劃注定落空。
    林重影從袖中取出兩樣東西,一一放在桌上。
    北嬤嬤驚呼一聲,“漢陽郡主,您這是想做什麼?”
    那兩樣東西一樣是匕首,另一樣是個小瓷瓶。林重影一邊解著自己的腰帶,一邊沒什麼表情地解釋。
    她將長長的腰帶也一並解下擱在桌上,淡淡地道︰“臣女知道自己不容于世,太後娘娘為此很是煩惱。世間之事,因因果果總得有個了斷。這三樣東西,還請太後娘娘選一樣,臣女必當遵從。”
    很顯然,那小瓷瓶中的東西是毒。
    北嬤嬤臉色大變,下意識看向榮太後。榮太後也沒料到林重影一上來就這麼直接,眼楮不自覺地眯起。
    林重影迎視著,一臉平靜。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緊張。因為這一招是在賭,賭的還是她自己的命。
    她仔細想過,與其日防夜防擔驚受怕,不如索性說開說破。倘若真躲不過去,早死早超生也好。
    “下雪了!”
    外面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下雪的天,陰沉而寒冷,然而在這一方天地中炭火充足溫暖如春。
    “小時候,臣女最怕下雪,天寒地凍無孔不入,讓人無處可逃。臣女住的屋子四面漏風,廚房取來的粥食永遠是冷的。臣女想去外面撿拾些柴火,看到嫡姐正在賞雪,還想著這雪快把人給凍死了,有什麼好看的。等到懂事些,臣女才知道,雪沒有錯,錯的是臣女生而貧寒卑賤。”
    “你在怨哀家?”
    怨?
    如果真論起來,應該是恨吧。
    “太後娘娘以大局為重,以天下為重,您所作所為都是應當。世人若是知曉內情,必會夸您大義如山。高山巍峨萬丈,讓人仰之敬之,包容萬物令人臣服。然而臣女一介螻蟻,不幸被壓在高山之下,所思所想只為活命,又何錯之有?”
    她越是平靜,說出來的話越是字字擊心。
    榮太後不由想到自己生母曾說過的那番話,將先祖比之為海,將自身貶低如泥窪,與這番話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恍惚間,好似生母又近在眼前。
    這個孩子不僅長得像,這性子竟然也是如此的像!
    林重影見她似受到震動的樣子,心知自己的話必是起了些許作用。打鐵還得趁熱,趁著氣氛對時趕緊再次出擊。
    “臣女不想怨天,也不願尤人。萬般種種皆是命中注定,或許終其一生也逃不脫。與其自己受苦,還讓太後娘娘也跟著煩惱,不如今日做個了斷。是生是死全憑太後做主,出了這間屋子你我恩怨兩清,不知太後娘娘意下如何?”
    榮太後看著桌上那三樣東西,不知在想什麼。
    林重影的心已然提到嗓子眼,每一秒都像是度日如年般的煎熬。盡管如此,她所表現出來的淡定卻截然不同。
    北嬤嬤旁觀著,暗自驚嘆。
    這孩子真不愧是蕭家和齊家之後,光是這從容之態,不知勝出多少京中貴女。便是宮中的幾位公主,也難有可以企及之人。
    她跟隨榮太後多年,心知自家主子從決定出宮來相見時起,原本的堅持應該已經動搖。方才這孩子的幾番話,更是讓人動容,想必自家主子也起了惻隱之心。
    良久,榮太後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你恨哀家嗎?”
    一听這話,林重影懸的心顫了顫。
    她搖了搖頭。
    有仇,但談不上恨。
    榮太後見之,又問︰“你會原諒哀家嗎?”
    她還是搖頭。
    不恨,卻不原諒。
    榮太後幽幽一聲嘆息,擺手道︰“你走吧。”
    她的心瞬間落到原處。
    她賭贏了!
    系好腰帶後,她將匕首和小瓷瓶重新揣進袖中,接著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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