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豐鈺微訝。朱家行事,未免太張狂了些。
    這畢竟是盛城,文家有頭有臉,他上門認錯,不思夾著尾巴做人,倒還帶了有孕的外室一並前來
    別說文心不快,就在外人瞧來,也像是故意給文家找不痛快。
    “那你難不成他不肯上門,還約你出來說話”
    “哼”文心一想到這個就氣,恨恨地跺了跺腳,“前兩天去我家里,給我打了出來,後來又去尋我二哥,想叫我二哥幫他說情,他可是找錯人了”
    豐鈺明知不該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文嵩自來最疼兩個妹妹,朱公子行事如此不妥,文嵩不出手打他替妹出氣已算客氣了。
    文心道“這會子人在天香樓,說是和那婦人一並擺個謝罪酒請我,若單是他一個,我還不來呢。如今既抬出了那大肚子的出來,我正想見識見識,究竟是個何樣的貨色,惹得那負心漢如此放不開手。”
    豐鈺安慰了幾句,原想勸她不要去。她身為主母,沒道理紆尊降貴去外頭來見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
    可同為女子,她又能明白文心的心情。
    好好的鴛鴦被人插足,哪會不想見見情敵究竟是何模樣
    “那我”這事自然不好有外人在場,夫妻間的事原應關起門來由他們自己解決。
    文心一把按住她“你別走”
    眼圈一紅,揪住豐鈺的衣裳,“我叫人打听好了,把隔壁雅間都包了下來。你在里頭等一等我,我怕我真給人氣死了,連個知道內情的人都沒。”
    豐鈺被她纏得緊了,不好推拒。隨她到了地點,抬眼看了看頭上的牌匾。
    天香樓。
    安錦南的地界
    不知緣何,似乎從她回到盛城,就總與安錦南這三個字糾纏在一起。
    第29章
    朱子軒一早就候在樓內, 吩咐下人在門前盯著,一見文家馬車駛近,就飛跑進去傳報。文心拍拍豐鈺的手, 叫她稍遲片刻再上去, 才下馬車, 就見那朱子軒慌里慌張地從內奔出來。
    就在小樓階前, 朝她一揖到地, “娘子。”
    文心從鼻中冷哼一聲,身上新做的水藍色繡彩羅裙裙擺一蕩,拂袖越過他快步往樓里走。
    朱子軒見她面色不善, 頗有前來“算賬”的意思, 想及樓上那嬌弱女子, 不由神色一慌, 快步隨她走了上去。
    文心幾步躥上台階, 裹在繡鞋里的小腳生風一般,沿著二樓狹長的走道, 準確無誤地推開其中一間雅間的室門。
    因著步伐太快,她微微氣喘, 頭上明晃晃的金簪子顫了兩顫。
    屋中黃花梨木八仙桌旁, 坐著一個年輕的婦人。正仰頭與侍婢說話兒, 听得門響,她似嚇了一跳, 下意識捂住肚子, 緩緩站了起來。
    四目相對, 一個雙眸無辜地盈滿水光,一個蘊了撥不開的濃雲重霧在眸。
    朱子軒終于趕上,側過身子擠到文心側旁,半遮住那大肚子的女子。
    文心本還在氣頭上,一見他這動作,不由越發怒火中燒。
    她冷笑道“怎麼不是你約我來此如今怕什麼覺得我會嫉妒發狂,撕了這賤婦”
    朱子軒“噯”了一聲,知道自己護花心切,惹惱了夫人,忙堆出笑來,伸手讓座道“娘子說的這是什麼話”
    朝那婦人打眼色“沉璧,還不請奶奶安”
    那郭沉璧扶住侍婢的手腕,挪著小步朝前湊了兩湊,略略伏低了身子,聲如蚊吶地道“奶奶萬安。”
    文心嗤了一聲“不敢當如今你人嬌身貴,萬萬別因我折腰,這肚子里的東西萬一有什麼不好,可不都賴到我頭上”
    適才那婦人行禮之際,文心一直注意著自家丈夫,見那婦人彎身行禮,他眼中溢滿濃濃的擔憂心疼。
    文心不懂,他心疼什麼身為好人家的閨女,既甘願無媒無聘地與人做了外室,難不成給大婦行禮,還算得委屈了她
    那肚子約莫五六個月,已是坐穩了胎相,不至行個禮就傷了身子,他擔心些什麼文心自己也懷過胎,不照樣的挺著肚子操持家中事怎沒見過他如此擔憂過自己
    可她心里的疼無人知。朱子軒听她話中有詛咒那胎兒之意,面色變得有些難看,抬頭睨了郭沉璧一眼,見她似乎難過得紅了眼圈,不由緊了緊眉頭,對文心道“娘子莫說些氣話。”
    文心不知自己用了何等力氣才勉強支撐到那椅子旁。她挺直背脊,用最端莊的姿勢坐了下去。
    抬眸,朱子軒和郭沉璧就在她入座的一瞬走到一起,並立在她眼前。文心眼角狠狠地抖了下,別過眼,擺出冷臉相對。
    朱子軒重新作了個揖,沉聲道“娘子,過往皆是我不好。我與沉璧之事,原不該瞞你。是我錯,你恨我也好,罵我也好,打我幾下也使得,便是要我即刻從這樓上躍下去,但凡你能出氣,我亦無二話。”
    文心聞言只覺齒冷。事到如今,他以為他只錯在不該瞞
    將過往的誓言當成什麼把八年夫妻情分當什麼把她一腔真心和不設防的百般信任當什麼
    在他看來,原來這些都根本不值一提
    她強咬住牙,將就要溢出喉頭的哽咽的壓下。
    眸子已經紅透,淚水就在眼里打轉,倔強地不肯溢出。
    不等她說話,朱子軒身側那郭沉璧突然“嚶”了一聲。
    “表哥,您別這樣,錯的是我。奶奶要怪,就怪我好了。是我不該,在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時去投奔姨媽,是我不該在表哥身前出現。是我不該偷偷戀慕表哥,拋卻名聲與您相好。是我不該懷了這孽胎,惹得奶奶生怒”
    她邊說邊落淚,神色哀婉,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面說一面曲下膝蓋,任自己沉重的身軀滑落下去。
    朱子軒卻怎可能由得她摔在地上
    他連忙蹲身,穩穩將她抱住,同時淚濕眼眶,低低地道“你別傻了,本就說你不該來,你偏不听。”
    只听上首“ ”的一聲,茶水四濺。茶盞被重重摔在地上,灑了滿地碎瓷。
    郭沉璧似乎有些受驚,立時蜷縮到朱子軒背後。朱子軒漲紅了臉,扶著她看向文心“娘子,有話不可好好說麼”
    文心淚水流了滿臉,唇邊兀自凝著冷笑。
    她站起身,望住朱子軒,抬手又拿起一只茶杯,當著他面前重重擲了下去。
    郭沉璧捂住耳朵,瑟縮在朱子軒身後,盈盈水眸看也不敢去看文心。
    朱子軒本做低了姿態,自來盛城,已有三四日,先是上門求見,看了岳母的冷臉。接著被文心從院子里當眾趕出,又給文嵩斥了一通。如今擺了和解酒,文心卻仍是這等強硬態度。
    其實在他瞧來這事根本不值一提。文心傷了身子,多年無子,自己從未表露過不滿的意思,甚至在背後還替她在母親和長輩們面前說話。和郭沉璧的事,雖說瞞她不該,可她自己也不想想,她那一點就燃的火爆脾氣,萬一發起瘋來,誰知她會做什麼
    郭沉璧卻不一樣,她謹小慎微,脆弱如浮萍,她只能依靠他,借由他一點點的憐愛才能活下去。這樣的弱女子,叫他如何放心擺在文心眼皮底下
    朱子軒面容微冷,盯視文心,不悅地道“娘子,你當真就要一直這樣無理取鬧下去”
    文心手里又拿了一只茶盞,提起茶壺,斟滿了熱茶。
    她腮邊帶笑,譏誚地道“原來,是我無理取鬧朱子軒,你可還記得,新婚當夜,我們喝合巹酒前,你是如何立誓”
    朱子軒順她話頭憶及往事。那些蜜里調油的甜蜜親昵,好像已是上輩子的事。
    他也曾深愛過面前這跋扈潑辣的女人,當她是珍寶美玉,細細呵護。
    可是,如今已是老夫老妻了,她已這個年歲,難不成還得當她是個姑娘一樣的哄著寵著
    朱子軒的愧疚情緒只在面上掠過一瞬,他抬起眸子,坦蕩地迎上文心受傷的目光,緩聲道“我都記得。你我夫妻八年,我自問一直待你如珠如寶。新婚所立誓言,我並未違逆過。”
    “是麼那她算什麼”文心冷笑,手里端著那杯茶,慢慢的朝他走近。
    朱子軒喉結滾了滾,低聲道“她她無家可歸,難道你就不能可憐可憐她,給她個容身之所她能奪走你什麼文心,我早就想好了,待她誕下子嗣,我會抱回家中,寄養在你名下。”
    一語出,郭沉璧陡然朝他看去,眸中射出不可思議的神色,花瓣般的嘴唇愕然張開,顯是意外至極。
    朱子軒朝文心走近一步,神色中亦有受傷和委屈,“文心,我們一直很好。你性子爽利,不拘小節,平素阿娘背後有什麼不滿,我都替你擔了,從沒叫你在我朱家受過委屈。這回這胎,已經找人相過,說有九成把握是個男兒。文心,屆時你有這孩子,有子憑寄,再有誰能指摘于你”
    “這麼說,你是為我好”文心簡直給他氣笑了。“是為著我的緣故,因我生不出兒子,給人家議論,你是為著保我、堵住別人的嘴,所以才不得不和這個女人”
    她見朱子軒滿面沉痛,似乎就要點頭認同,文心手里那杯熱茶想也沒想地朝他顏面潑了出去,氣得渾身發顫,指著他道“你還要臉嗎,朱子軒”
    熱茶潑面,茶沫揚了一頭,同時那茶盞飛出,重重擊在他額心。
    朱子軒閉了閉眼,任水珠滴答濕了衣襟。再睜開眸子,已是盛怒不堪,面色冰冷黑沉。
    “那你呢文心這些年你待我如何”他跨前一步,一把扯住文心的袖子,“動輒就打打罵罵,從來不顧我的臉面,當著丫頭就擠兌我,挑我的錯每回鬧性子,非得人跪著來求。夫妻敦倫,永遠不情不願自打生了兩個丫頭,不是你自個兒鬧病就是那兩個賠錢東西鬧病,鎮日的忙忙亂亂,就是我在外頭受了天大委屈,回到家中也得不來你一句軟語溫言。”
    手上用力,扭住文心的胳膊不許她推拒,厲著一張臉,近得幾乎踫到她鼻尖,“我告訴你文心,我早就受夠了你和你們文家,清高什麼呢我是沒有入仕為官,讀書也不及你兩個哥哥,可論起家世門楣,誰比誰低了便是我靠祖蔭,也能保三世無虞,想巴結我的人多了去了這些年你以為就一個沉璧你真可笑,你防來防去,那點子粗笨手段,以為防的住誰呢”
    文心眸子瞪得大大的,呆呆凝望著面前這暴怒陰狠的男人,她怎麼听不懂呢
    他在說什麼難道這些年她以為的夫妻恩愛和忠貞,只是她自以為是的自欺欺人
    豐鈺身在隔間,此時再也坐不住了。
    真相如此不堪,朱子軒看來是動了大怒鐵了心不肯低頭。
    以文心寧折不彎的性子,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她起身在屋中踱著步子。
    明哲保身是不可能了。文心不比旁人。自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雖無血緣關系,可在她心里就和同胞姊妹一般親密。
    可她又遲疑,自己闖將進去,除了令朱子軒越發惱羞成怒,還能起到什麼旁的作用
    夫妻間事本就不是旁人能插手的,文心和朱子軒之間的過往、得失,除他們自己,旁人怎麼說得清呢
    豐鈺咬了咬牙,深呼一口氣打開了室門。不想腳還沒踏出去,就見文嵩氣急敗壞地從走廊那頭走了過來。
    兩人一照面,均是一怔,文嵩揮退身後小廝,睨了門口的小環和文心的侍婢等人一眼,壓低聲音對豐鈺道“你怎在此處”
    豐鈺見到他來,不免舒了口氣“二公子,您來得正好。如今鬧得不好收場,我畢竟是外人,不好插手其中。您快去勸勸”
    文嵩抿了抿嘴唇,想與她說點什麼。
    就听本就吵嚷的隔壁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走廊上眾人的表情均是一變,文嵩顧不得禮數面子,急速提步就去推門。
    屋中情形令豐鈺變了臉色。
    只見文心傻傻地立在那里,攤開雙手,不知所措。見得自家二哥和他身後的豐鈺,她眸子顫了顫,淚水滾滾而落。
    “我不是故意的”
    “閉嘴你這毒婦”朱子軒懷抱著郭沉璧,氣得聲音都微微發顫,他回過頭,惶急地望著懷里的女人,用與適才完全不一樣的輕柔聲音安撫道“沉璧,你別怕,不會有事的”
    揚起脖子,朝外大喝“都是死人麼還不去請郎中”
    文嵩走到文心身邊,扯住她無措的雙手,“文心,你做了什麼”
    文心抬起頭,看看文嵩,又看看地上那女人一裙子的血跡,她終于忍不住,嚇得哭出聲來“我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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